庄子是有许多种的,根据庄园主的地位以及功能的不同,名称也不尽相同。
比如皇室的叫皇庄,亦或称苑。乡下土绅财主圈起来的那叫田庄,而眼下这独属于秦家的则是私庄。

即是私人领地,那虽已闲置自也有人把守。不过在秦瀚冰的带领下,几人自是畅通无阻就进得门来。内外稍一观察对比,能看得出这庄子面积不算大,但里面的亭台屋榭、池塘园林却也一样不少,放在现世,那也就是所谓的避暑胜地了。

步过前院,一风韵犹存的妇人率先从正厅中走出迎来,未语先笑,正是昨晚在凤仪楼见过的那个胡妈鸨母,屈身行礼,嗔怪笑道,

“见过秦少、潘少,还有叶先生。秦少可是瞒得我好苦啊,若早知是你,楼内姑娘大可随意唤去,又何需使什么银子?就是念念亦可协商,想来也无问题。但是如今,可是叫我丢人失礼了。”

失礼其实是谈不上的,花钱雇佣青楼女子,叶席再以两首诗词换得那苏念念两天时间,这是桩公平交易。当然如果凤仪楼那边早知秦瀚冰身份,那就未必会用交易姿态来对待此事了,而是会想方设法的卖秦瀚冰一个人情,将利益最大化。

秦瀚冰大笑回礼:“哈哈,胡妈勿怪,是我思虑不周,在这先给你陪个不是。”

鸨母见状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秦少别怪我掉进钱眼里去就好了。”

“怎么会,在商言商嘛……”

寒暄几句,那胡妈在知道秦瀚冰身份后,应是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多言废话,一指身后正厅便道:“不敢耽误秦少大事,念念与十余位姑娘我都领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全凭秦少调遣。”

“那就谢谢胡妈了,待此事一了必有人情送上。”

话落,叶席跟在几人身后走进正厅,刚入得门来便是阵阵幽香扑鼻,十余身高相仿的可人姑娘分作两排,亭亭玉立,正自齐齐屈身行礼……一瞬间,叶席竟是有了回到现世走进高档场所的感觉,也就只差一句欢迎光临。

摇摇头,散去脑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叶席左右看去,那些姑娘自然就是昨晚他在凤仪楼选定的舞者。

苏念念不在其列,而在队伍首端处,略微靠人群后面一些,略施淡妆,依然抱着她那把古琴。若不是知晓身份,那依此行为下意识将她看做随行丫鬟也说不定。但实际上你若真正瞧眼过去,那便绝对不会这样想……

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类女人,即便容貌长相不算太过出众,也不会作搔首弄姿状招蜂引蝶,但她只要静静站在那里,便足以使得一些或有意或无意瞧来目光定格、沉迷。

这就是苏念念,这也便就是花魁。

似是觉察到了叶席目光,苏念念转眸对视,微定,轻笑着福了一福。只是一个晚上而已,花魁自然不会忘了叶席,实际上叶席给与前者的印象还是很深的,一是因为那几首无论放在哪个文会上都足以定江山,甚而让旁人无法下笔的绝妙诗词,二是因为叶席的特立独行,受她邀请却还推脱拒绝的男人,真的不多……

“这几个木箱是?”一旁秦瀚冰注意到了姑娘们身后垒起来的几个朱红木箱,这显然不是厅中原有之物,不由讶然问道。

胡妈笑着解释:“是些衣物首饰,听说秦少雇佣我们楼内姑娘,是想让她们跳支舞,我便自作主张带了几套舞衣过来,看待会能不能用上,希望没有帮倒忙。”

叶席几人闻言不由都是一愣,这确实是他们疏忽的地方,只想到将节目人员配齐,却忘了舞衣等衬托外物。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秦瀚冰在北城区的能力,等察觉到这问题,想要临时找来这些东西也不难。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准备妥当,那终究是帮上忙的,也给他们解决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也就是身份地位的好处了,即使你有所疏漏大意,也会有人帮你想到并自行送上周到服务。

事实证明这胡妈的确是帮上大忙了,打开木箱,叶席一眼就瞧中了件有着丈长袖子的轻纱舞衣,那长得过分的袖子其实是有个专有名词的,唤水袖。而选择这套水袖舞衣,那叶席想要的舞种效果无疑就是袖舞了。

袖舞并不是现世时尚舞种,而是归属于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典舞,这个世界也有。所谓长袖善舞,本意正是取自于此舞蹈。

不了解?那也没关系,它的变种大家肯定见过,现世中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有时手里会扯着块长长红布挥来挥去,呼呼作响,那便就是了……

当然叶席想要的效果绝对不是那种,真正的袖舞,在于通过肩、臂、肘、腕、身等部位不同幅度、力度、速度、路线的运动,使一丈水袖缭绕空际,变化出无数形态——时而袅袅直上,如蜂蝶飞舞;时而缓缓游动,似流水清波;时而冲入云端,像银蛇腾空;时而卷曲回旋,若风戏白练……可谓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不过限于排演时间关系,叶席这次不准备整的那般复杂,也没必要,他这次想要的效果只是袖舞中的柔美一面,能做到这点也就行了。

所谓有什么锅,炒什么菜,切忌眼高手低,这是叶席两世为人的处事经验。

而他的这点要求,让原本还有点忐忑的十余青楼女子,闻言瞬间放下心来。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的妓女整体素质那是相当高的,只靠劈开双腿可进不了青楼、赚不了大钱。更何况还有不少青楼女子,都是自小就被人买下培养的,舞技功底只是基础而已,袖舞也几乎是她们必学的舞种,如此一来,关于跳舞的表演进展自是极为顺利。

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需要设计些新的舞技动作,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十余青楼女子在这方面本就是见多识广的专家级别,再加上叶席的要求不高,不需要做什么高难度动作,相反,他是要尽量将节奏舒缓下来,这也就等于是在降低难度。

于是在互相讨论几句后,叶席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已是被排除在话题圈外了,那十余青楼女子商议的开心,他反倒是很难插得进去嘴了。

这也是叶席作为穿越者第一次感觉自己被本地人给完爆了,不禁暗自感慨,毕竟术业有专攻啊!

虽然是有点郁闷,但这是好事,叶席也没有外行强行指导内行的习惯,索性放权让她们大胆设计舞蹈动作,只要在中午前定下来,留好充足排练时间就行。

貌似漫不经心的搞定舞蹈后,叶席就顺其自然的将视线放在负责唱曲的苏念念身上,这是重头戏,按照叶席想要的效果,舞蹈只是背景陪衬而已,这节目的真正灵魂之处,还在于唱曲。

因为那叽叽喳喳讨论正欢的十余青楼女子,在征得苏念念同意后,两人便离开喧哗大厅,去往后院找了间安静厢房。

情况所需,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当两人真正关起门来,隔着方木桌相对而坐时,气氛却是有点尴尬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彼此还不算熟悉,仅打过一次照面,这在现世都可以说是暧昧,放在这封建时代那就更是大大逾矩了。

叶席迅速就察觉到了不对,率先打破寂静,一指身前桌上对方进来时顺手摆下的古琴,状似好奇问道:“苏姑娘很喜欢这把古琴啊,昨晚登台时我见到的,也是这一把?”

有话语声,房间因安静而愈加尴尬的气氛便瞬间散去许多。苏念念点头:“叶先生眼力不差,确实是这一把,唤作青桐,名字是小女子自己取的。”

“哦,我对古琴没什么研究,这青桐……”两世为人,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叶席自然是通晓搭话技巧的,在这点上同性异性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先从彼此爱好入手,总能让谈话气氛活跃起来。只是与现世可以聊香水、首饰、妆容甚而家庭不同的是,在这个时代这些算是女孩子家的私密,轻易不与外人说的,所以在视线转了几转后,叶席只能打量着那把看来有些陈旧、边角处地方开始掉漆的古琴,拄着下巴,“……恩,是把名琴?”

“呵呵,我现在相信叶先生确实对古琴没什么研究了。”苏念念闻言不禁掩嘴轻笑,随即大致是感觉到这动作言语有些不礼貌,便抚着古琴解释道,“这只是把很普通的琴,是我几年前刚出来为人唱曲时攒钱买的,也是属于我的第一把琴。虽然现在是老旧了,音调也不准,需要经常调试,不过我总是舍不得丢了它。恩,我是不是有些守财奴?”

叶席摇头,“当然不是,恋旧的人通常都是很重感情的人,这很好,比如说我……”摊开手掌,放在桌上,一脸深情,“你看,这只手跟了我二十余年至今,我也没舍得抛弃它。”

“呃?手……呵呵,叶先生说话很、很风趣,呵呵……”想来是从未有人与她这般对话过,苏念念闻言先是愣了好一会,随即方才反应过来轻笑,只说了一句,又忍不住低头耸肩,为了不至于超过笑不露齿的礼仪范围,憋得有些辛苦。

看,这就是时代的差异了,这番话放在这里只是个单纯冷笑话,但若放在现世,那就会有人说你污了,说不定还会有人祝你与这只手掌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世风日下啊!

待那苏念念终于止住笑意,叶席便顺势道:“苏姑娘其实不用唤我叶先生的,我虽是比你年长几岁没错,但这称呼却是把我叫的太老了,总让我想起学塾里那些板着脸的教习。”

“呵呵,先生说话不诚实,我可是记得昨晚先生说过自己从未入过学塾的。”略略沉吟了下,苏念念笑道,“那我唤先生为叶公子如何?”

拄着下巴,“有点架鹰斗犬的纨绔感觉啊……恩,就这个吧,至少听来不觉得老气。”

“那叶公子亦不必称我为苏姑娘了,显得客气,却也陌生,不如唤我念念即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叶席从善如流点头,搭话是需要技巧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便是其中一种,现在两人称呼都是变了,彼此关系是不是就拉近许多了?

掌控着话语节奏,叶席重新将话题拉回:“听闻念念你除了精通琴艺外,唱曲也是绝佳?”

“那些大多是外人吹捧的,我只是略通琴艺,略懂音律。”

“念念啊……”

“恩?”

“听说过一句话吗?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

“呃,小女子……小女子没有听说过,呵呵,好吧!”抿了抿嘴角笑意,深吸口气,苏念念故作大方点头,拱手施礼,“小女子确实精通琴艺,擅长音律,不知叶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你跳个舞我看看。”

“……噗嗤!”在叶席的屡次有意针对下,那苏念念终是破功大笑,洁白玉齿乍闪乍逝,随即便被双手遮掩,顺势也盖住半边微红脸颊,只余弯作月牙的眼眸露在外面,笑语闷声闷气传出,“哈哈,叶、叶公子不许……不许这样了,哈……”

这姑娘笑点有点低啊,我这还有好几个套路没施展呢,你就快要笑岔气了……叶席耸了耸肩:“好吧,那就说正经的。如果我……喂,说正经的呢,别笑了。”

“哈哈,正经的……恩恩,小女子尽、尽量不笑,哈……”

挠了挠头,叶席有点无语了,颇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只好自顾道:“如果我哼一个调子,你能否帮忙把琴谱谱出来?”

“咳咳……咳咳……这个应当是没问题的。”也难为人家小姑娘了,为了止住笑意硬是连咳几声,这才勉强连贯回道,“听调谱曲本就是音律基本功,叶公子你可以先试着哼一遍听听。”

让叶席试着哼曲,而不是她自己试着谱曲,这话听来无疑信心十足。

叶席轻点头,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探手入怀掏出张折叠宣纸、展开、铺在桌上推了过去:“你先看着这首词,这就是我要哼的曲调。”

苏念念闻言眼眸瞬间一亮:“叶公子又写新词了吗,那真得要好好观赏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宣纸拿起,先是看到那因为折叠而显得褶褶巴巴的纸张痕迹,不由无奈摇头,随即扫眼字迹,眉眼于瞬间舒展开来,此前一直藏着的樱嘴也于不自觉中微启,嘴角处,轻松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厢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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