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土包子吃得极为迅速,不到一炷香就已经肚皮滚瓜溜圆,花无烟喊来粉衣少女结账,五十三两,挺贵,哪怕是某人大发横财也有些肉疼。掏出银票结完账后,花无烟一行四人准备离开天香阁。
刚要出门,迎面走来了一行人。

领头的是位身材极高的年轻男子,猿臂环胸,抬头俯视,气焰猖獗至极,一袭紫藤长袍,两条浓眉几乎是倒着长,阴鸷的眼神盯在人身上,恨不得剜去块肉。仅从面相来看,这人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孔麻子拉着三个师弟慌忙让路。

年轻男子面呈蔑视神色,向前走去,每一步跨度极大,鹿皮嵌金丝马靴将地下木板踩得咚咚作响,几步就上了二楼,四个身阔膀宽的虎狼猛汉紧随身后。

躲到一旁的李传家张嘴咂舌:“这家伙看着还真吓人。”

花无烟望着孔达眼中忌惮表情,知道他晓得对方身份,问道:“来头不小?”

孔麻子吓得腿都有些站不直,拍了拍哆哆嗦嗦的小心肝,长出口气,摇头苦笑道:“不小?何止不小,在这古滇城里比天都大,咱们门主牛不牛?见了这位小爷都得拱手行礼。风正铭,人称小侯爷,西南候独子,风廷卫统领,你说来头大不大?”

花无烟心头一震,这可是尊大佛!随便拿出一个名头,都得让人高山仰止。

花无烟思索片刻,道:“小侯爷为人如何?”

孔达将他拉出天香阁大门,弓下身子,轻声说道:“小侯爷比咱大师兄脾气都要乖张,刚来几天,就伤了十几条性命,消息都传到都城了。西南候大怒之下,将他关在府中小半年,这不,刚刚放出来。看小侯爷的架势,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还得捅娄子。”

花无烟摸了摸下巴,沉默不语。

李传家却是颇为慷慨激昂,嘴中咧咧道:“你看小侯爷的手下,多气派,同样是伺候人的活,人家那帮汉子咋活的那么带劲呢。吃香的喝辣的,谁的脸色也不用看,没准还被主子赏几个漂亮娘们。咱哥几个?连门中正式弟子都算不上,谁见了不踩上几脚,这命啊,苦!”

花无烟见他酒劲上头,赶忙劝慰了几句,让雷华先搀扶他回到门中,冲孔达笑道:“能否带我去引见下大师兄?”

吃人嘴短的孔麻子只能点头答应。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上了二楼。

花无烟摸着白洁绫罗包裹着的楼梯扶手,咋舌连连。仅仅是这些精美丝织,能养活出多少每日挨饿的穷苦人家?上到二楼,奢华之风更甚,彩绘祥兽莲花陶灯挂在走廊旁,其中还悬有不少名家字画。花无烟刚走几步,就觉得脚下一软,仔细端详,却是褐色长毛厚毯,踩在上面舒适柔软。

一个酒楼就如此奢侈华藻?!

楼上的侍女姿色比起楼下的要高出一筹,也更会察言观色,见到同为玉剑门的弟子要找大师兄,并未过多询问,将花无烟和孔达带到一处雅间前,轻轻叩门。

“进!”一声大喝从里面传来。

两扇门左右推开,映入花无烟眼帘的是七位男子。

大马金刀端坐主位的,自然就是大师兄风卓,其他六位如众星捧月簇拥在他的身边,正在频频敬酒。

“大师兄,新入门的师弟想瞻仰您的风采,能否讨杯酒喝?”孔达毕恭毕敬笑着说道。

“坐吧。”好在风卓还没喝高,认出了拱手行礼的孔达。

玉卓虽说是门主长子,但是后面还有几位弟弟盯着门主的宝座。玉剑门头把交椅,并不是以长幼尊卑来按资排辈,和大部分的江湖门派一样,能者居之,以后能不能轮到他坐,还很难说。为了获得门中弟子支持,往常冷峻高傲的少门主,这些时日也拉下了脸面,对同门中人和颜悦色。

孔达把花无烟简单介绍了下。

花无烟站起身,举杯恭顺笑道:“早就听玉莲师姐称赞大师兄英武不凡,惊才风逸,玉秀剑法一出,压摄群雄!师弟平日里只是闻名,却没有福分见上大师兄一面,今日见得大师兄风采,便想来瞻仰一番,借花献佛,敬大师兄一杯。”

花无烟豪爽地把酒喝干。

玉剑门大部分是舞刀弄剑的大老粗,没几人会说这么文绉绉的奉承话?玉卓听后心里极为舒坦,很是受用,眼眉含笑将酒倒入口中。

花无烟又开始向另外几人敬酒。

在座的几位玉剑门弟子见到他口齿伶俐,都没小瞧他,再说这小子既然口口声声提起玉莲,想必和大小姐关系不错,几人也没摆出师兄的架子,话到杯干。

花无烟人不大,但酒量着实不错,自打记事起他就没喝醉过,经常和酒场厮杀多年的鄂师傅拼的不相上下,要不然也不会把宁大春灌倒在环彩阁。

他们喝的名叫东花赵王酒,以酒劲猛烈、绵醇协调著称,东花王朝还没有立国时,就是燕赵名酒,后经世人改良,造就奇香独秀、风华绝世的美誉。这酒常人喝下几杯就要上头微醺,半壶下去就要酩酊大醉,酒量好的也不过才能喝下一壶。

花无烟已经喝了不下两壶,但毫无醉态,冲着在座那几位继续敬酒。习武之人在酒桌上很少有偷奸耍滑的毛病,况且门中酗酒传统已有几十年,就算是酒量浅薄的,进入玉剑门后也能给你灌出个百杯的量来。

檀木桌上不光有美酒,还有极为丰盛的菜肴,光是正中那盘几斤的八宝熊掌就怕不下几十两银子,一人一碗的赤红血燕,再加上长寿汤里的极品鹿茸,均是价格不菲,让孔麻子想吃不敢吃,不断吞咽口水。

再好的酒量也有个衡量准则,几人喝的极猛,都已经双眼朦胧。

玉卓被敬酒最多,此时已经脸色潮红,身子斜靠椅背,微有醉意。

花无烟瞧见后,眼珠一转,故意嗓门调高了几分,高声道:“俺在村里时,就听说咱玉剑门是古滇第一门派,那叫一个威风八面,俺那时候做梦都想进到门里来啊!嘿嘿,不瞒诸位师兄,当时俺还特意偷了王寡妇三钱银子,跑到庙里给佛祖上了几炷香。他奶奶的,果然没让俺白冒风险,今年就进入了门中,不用回去看王寡妇脸色了,要不然,屁股得被那老娘们打个稀烂!”

众人看他说得粗鄙,哄堂大笑,也生了些亲近意味。

玉卓虽然觉得酒意上头的师弟口无遮拦,但听到玉剑门在百姓心中形象如此高大,心里还是舒爽无比,傲然笑道:“第一门派可不敢当,不过在城里还是薄名而已。”

“大师兄,您太谦虚了。”

“就是就是,何止是古滇,在剑南道上咱们玉剑门都说了算!”

“依我看来,别说是剑南道,就是整个西风王朝,玉剑门也是名门大派!”

几个醉汉赶忙谄媚奉承,将玉剑门夸的天上仅有,地下无双,好像号称西风第一门的风淩门都远远不及。

“哎!”

花无烟就在他们夸的来劲的时候,突然脸色转为苦楚,长叹一口气。

桌上众人望着他,翻了翻白眼。

这小子真没眼色,没见到大家伙正说的高兴呢?

孔麻子替他紧捏一把汗,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花无烟脖子猛地一扬,将杯中美酒喝干,凄凉说道:“入门后,本来俺前些日子回村的时候,正想着回去炫耀一番,让俺那生病的爹娘高兴高兴,于是就把村里的人请到家里来喝酒。

可谁知道和俺家不对付的李铁牛,却来家里要提亲,俺那妹妹今年才不过十岁啊!况且李铁牛平日里拈花惹草,品行不端,俺爹就当场拒绝了他。没料到那恶人当着那么多的父老乡亲,把桌子掀了,将俺和俺爹毒打一顿。后来才知道,李铁牛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入了风廷卫。俺那老爹本来身子就不好,再加上这样一闹,又惊又气的,便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说罢,花无烟挤出了几滴泪水。

孔麻子右手边上坐着的是位络腮胡子大汉,仿佛和风廷卫也有什么宿怨,嘴里大声骂了句“狗娘养的风廷卫!”

玉卓靠着椅背,右手指尖不断敲打着桌面,面沉似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其他几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花无烟嗓门提高了几度:“上次玉莲师姐芳诞,俺本想给她买把手弩,没想到遇见风廷卫的一个伍长,直接将手弩夺去,宁大春师兄见到后也是敢怒不敢言。俺在村里被欺负惯了,进了玉剑门,还要受风廷卫的气不成?!”

花无烟刚才是最后进屋,特意将一扇门没有关严,这时他又是力竭而喊,估计整个二楼的房间内都能听到他的吼声。

在座的几人都将桌子拍的咚咚作响,络腮胡子像是也受过风廷卫的欺负,嚷道:“****娘的风廷卫,不过是西南候府里养的狗而已,要不是他们挂着朝廷的招牌,老子早他娘的宰了几个了!”

“砰!”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大力轰开!

破烂的门框,将房内黄花梨木凳上的斗彩缠枝莲托八吉祥花觚击的粉碎!剩余的残片有不少飞到桌上,将珍馐美味砸的汤水四溅,不少飞到了玉剑门弟子的衣袍上,连玉卓也是狼狈不堪。

花无烟被木门碎片砸在身上隐隐生疼,心里却暗暗笑道:“不信把你引不出来!”

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只大脚在缓缓收回,由于房门较矮,那人也长得极高,竟然只看到他的脖子!

那人躬身弯腰,大步一迈进到屋内,手负在背后,如闲庭信步走在自家后院,只是脸上挂着阴冷笑意。

他找把空闲的座椅,一屁股坐了下去,翘起二郎腿,大手拍着靴子上残留的木屑。

身后四位壮汉也紧跟在他身后,左后各二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他身旁,脊背坚挺,如标枪般凝立!

此人正是西南候独子,小侯爷风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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