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寄出去大约三周后。
这天晚上,晚餐结束后,高秘书示意我跟她走。我便随着她穿过长廊,最后抵达律先生的书房,高秘书将律先生书桌上那只座机的话筒递给我。

律先生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雪州,你是深思熟虑过了?”

“是的。律伯伯,我想好了。”我郑重回答。

“那好吧。”

我听到了律伯伯沉重的叹息。

此次我与律先生通话时间不短,在通话过程中,高秘书一直在门外候着,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出了律先生的书房,我向高秘书致谢。

高秘书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她问:“时间定下来了吗?”

“暂时定在冬至那天。”

“怎么定在那天。”高秘书遗憾道,“那花店的工作呢。”

“稿子全都画完了。过几天就可以下厂印刷了。”说完,我向高秘书深鞠躬,“高秘书,这些日子谢谢您的照顾。”

高秘书没回答,只是轻轻阖上书房的门,继续走在我前面领我出去。

我安静看她的背影。

单薄却不脆弱。

我知道,高秘书已在律先生身边工作了十五年之久。十五年前,风华正茂的高秘书成为律先生的秘书,并工作至今。直至三年前,她才不再负责公司事务,转而处理律家各项家中事务。平日里,连气势张扬的律照川也要敬她三分。高秘书在律家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但她却没有因地位高而肆意妄为,她的冷漠而今看来是极度的克制,似乎为避免闲言碎语而严苛遵守着礼节。

十五年很漫长,但同时也是瞬间的事。如若细细道来,高秘书的故事定是跌宕起伏。不过,怕不敬,她的过往,我不敢多加揣测。

告别高秘书之后,我回到卧室。刚进屋就发现,今夜的“教授”有些异常。它蓬着双翅在落架上,迈着它的两爪大幅步地来回巡逻。见我进屋,更是甩着脑袋冲着我大叫,头顶的羽冠张成了一把白色的伞。它发音快速而且含糊,我努力听了很久才知道它说什么,它在努力喊着:“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我问她:“你气什么?”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我想抚摸它的头安抚它。它立刻将脸甩到一边,拒绝我的讨好。而我完全不理解它因什么而生气。

一人一鸟不友好的互动惊动了对面的律照川。

“怎么了?”他问询着快步过来,停在我的窗下,隔着窗,他正好看到怒发冲冠的“教授”。

“你是不是克扣它口粮了?”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律照川没说什么转身走了,等他再回来时候,他手中拿着一个碟子,上面装盛的香瓜已切成小颗。

律照川进屋,径直走到落架前,将碟子送到教授嘴边。

他柔声劝慰“教授”:“别气了。新鲜的香瓜。吃吧。”

教授矜持了一下,傲慢地叼了一小块。黑豆眼立即一顿,显然是觉得味道不错。又连续吃了好几颗,这才慢慢收敛怒气。

这……

不愧是律照川,一猜就中。

“我真的是它的主人么?”我疑惑问道,不知不觉竟也觉得有些生气,我冲着鸟说,“臭鸟,我才是你的主人,有鸟敢这么对主人说话的吗!”

我很想拿手指戳戳它的脑袋,当它脑袋太小了,我又怕伤到它。

律照川教训我:“你饿着人家还有理了。”

我有些埋怨:“都是你把它宠坏了,它总是要一点点改的,否则以后离开律家可怎么办。”

律照川蹙眉:“离开律家?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扔掉它?”

“不是……”我结束有关鸟类养育的话题,挑起别的话头,“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我从包里拿出了包装好的礼物盒,递给他。

律照川犹疑,还是接过打开了。

我送他的是羊绒围巾,接下去天气越来越冷,羊绒围巾正实用。

律照川扫了盒子里头的东西一眼,轻轻盖上纸盒。

我竟然有些紧张:“你不喜欢么?样式、颜色都可以换的……”

律照川漫不经心问道:“你给苏惟宁买了什么?”

我捂嘴,惊声:“糟糕,我怎么把他忘了!”

说着,我连忙掏出手机,“在网上买会不会显得诚意不够……”

律照川将我的手机夺过去,一把将屏幕摁灭,再将手机丢还我,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忘了很好。”

“啊?”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给我买,这点很好。”

“呃……”

其实,我送晴晴一套水彩,送罗姨一只牛皮手袋。送高秘书是定制眼镜。送给律先生的是一个茶叶礼盒。其实,我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这,要告诉他吗?

律照川再次掀开,仔细看围巾上的方格图案。他轻轻扬着嘴角,看上去似乎还些点小得意。

算了,还是别扫他的兴致了。

“既然收了你的礼物,我也有好东西要送你。”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拉着我的手,“跟我走吧!”

坐着律照川的车子,我们的车子穿过繁闹的市区,最后开进安静的村里,村子的灯稀稀落落,最后连这些灯都绝迹时。律照川才将车子停下。

我下了车,见一条斜斜升起的山道,道两旁是大树,大树间隔则是路灯。路尽头不知是哪里。

律照川示意我往上走。我们沿着山道往上爬。直到来到一座寺的大门前。

这是一座古寺。

虽已入夜,却依稀有人来往穿行。游客三俩、僧侣几众。往来皆是步履无声。

我和律照川悄声进到主殿。主大殿全为木结构。为保护千年木制古建,此处早已禁绝焚香。微光不闪的长明灯中,顶戴宝冠的菩萨端立莲台,轻拈法指,微含笑意,披帛宝带飘逸如风。

她已在此静立千年,定见过无数悲喜。

我俩对着宝像合十致意。

从大殿里出来后,律照川轻车熟路,先领我穿堂过巷的,最后拐进了一间小院,这里竟是一间会馆里,此处灯火通明顾客众多,是家隐藏于山中古寺里的一间深夜食堂。

服务员前来领我们入座,又捧上菜单,主餐热茶一应俱全。

律照川快速点了数样特色菜后。他问服务员是否还有空厢房。

对方回答:“有是有,仅剩下最小的一间了。可以吗?”

律照川点头:“我们定了。”

我意外:“我们要住下来吗?”

“嗯。”律照川点头。

我没多想,此刻的我已是饥肠辘辘,只安心等待餐点。

饱餐之后,服务生便领着我们到了厢房。所谓的厢房,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实在太过古香古色了。

简单刷白的墙让这间古老的房间稍显新意。屋内一方土炕,我伸手一探,顿时感到身心愉悦,这方烧得暖融融的!

“律照川,这还真是老房子欸。”我爬上炕,摸了摸窗棱,惊奇到:“窗子也像是以前的。可能是真古董!”

“真正的百年老宅。”

“不知道以前住在这房间里的人有什么故事。”我感叹。

律照川随口说:“唐朝的念经的小和尚?师父讲经,他就旁边坐着。”

“欸?”我惊奇,“你居然真知道!”

“我瞎编的。”律照川笑说,“你快睡吧,明天得早起。”

“哦。”我答应着滚到炕的里头,合衣躺下。

我也有些奇怪。对于与律照川共住一间房这间事情,我并没有太大反应,或许,是因为以前的我们曾经就共处过一夜?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他说要说要回馈我好东西,我一路跟他到这里,他都没有拿出东西来。

闭眼听着山风穿过林海,嘈嘈切切如泣如诉。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突然手机闹铃穿过耳膜,也穿破黑暗。

律照川猛然摇醒我:“快醒醒!”

我翻身坐起。“怎么了?”

“时间到了!”

律照川推开房门,示意我跟上。

我快速穿鞋,跟着他跑出去,跑到一半我又返身回房抱上了毛毯。

我跟着他悄声穿过大院子。

此时天空还是灰白色。

大殿内黄色的柔光穿过窗棱,映在眼底暖暖的。

令人心境祥和的诵经声笼罩寺庙。

我们出了门,拐弯往上。律照川领着我又爬了一小段山路,渐渐的,诵经声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风声,音调与夜里听到的不同。

凌晨的山风清冽,刮面微疼。

好冷!

我立即将带来的毛毯抖开,分他一半。俩人挨着裹一床毛毯后,稀薄的体温也有了保障,我暗叹自己足够机智。

律照川示意我往远处看。

眼前豁然开阔,层层叠叠的林海,林海之上云雾缭绕犹若仙境。更远处,波澜起伏的浅浅的是山的影子,有一处,像是要熟了一般,浅白渐渐被红光穿透,突然,半轮红日从山线下跃出,不消一刻,它便整个跃上山线。

一时间,金辉照耀,视域内的万事万物,都笼上柔纱。

我随之屏住了呼吸。

“真美!”我感叹。

律照川慢慢说:“去柏云山那会儿,你就说想看日出。”

我一怔。

原来是为了我而来的么。

“出国念书前,我独自一人来了这里。意外发现,在这里可以看到很美的日出。我那时候想,要是能一起看就好了。”

一时间,心潮澎湃起伏,我不知如何应答。

律照川不知我心中所想,他骄傲又得意地:“我回赠你的山寺日出,你觉得怎么样?”

“无与伦比!谢谢。”

不知怎么搞的,近来我极易伤感。

此刻,我的视线竟然又模糊了。

“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珍藏在心底。”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