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瞧着他,难以置信、无所适从从许尘脸上一一走过,最终,在他脸上停留下来的是严冬的萧瑟。
许尘紧拽我的手指慢慢松开,手臂无助地垂软下去。餐厅的喧闹退散,我们的世界一片寂寥。

“我不是好人,没祸害到你我还挺庆幸的。你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就别再往我这污坑里跳了。”我平静说出心中感想。

我深知此刻自己的残忍,给他的是毫无道理的试炼。

我最后看了宛若蔫败的许尘一眼,转身就走。

推开餐厅门,扑面而来的是更为嘈杂的喧闹,眼前车如飞虹,拖着长条纹的颜色疾飞在道路上,尘土与汽车尾气混杂出都市独特的冷漠的气味。漫天阴霾中,我在人群中逆行。

跨过律家大门,我走上回廊,见律照川在大堂里坐着,他百无聊赖地靠坐圈椅之上,边给自己喂香蕉,边连续点着手机屏幕。

我手中手机应约亮起。如今我依然用着他送给我的那支手机,只是与他“商量”着删除了这支手机的跟踪程序。

他背靠着大门,不知道我已回来。我人都到家了,还打什么电话。这样想着我摁下了“拒绝接听”,没想到律照川竟然不依不挠起来,我重复“拒接”这个动作好几次!

几次拉锯间,我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他全情投入战斗,完全不知,“敌人”已来到他身后。

“律少爷可真是有闲。”见他连续在拨打图标上点击飞快,我忍不住点评。

律照川闻声猝然跳起扭头,见身后是我,蓦然呛到并疯狂咳嗽起来。

“教授”则非常应景地来了句:“律照川,大笨蛋!”我立即拍掌大笑:“教授就是聪明啊!”原本郁卒的心情到这里就是烟消云散。

律照川各看了我和“教授”两眼,对“教授”说:“养你这么久,还尽说我坏话。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鸟。”说着,他上前,将教授的落架从檐下摘下,将一鸟一架塞到我手中。

律照川:“鸟归原主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拎着鸟架看着他。

律照川指着“教授”,解释:“这只傻鸟的主人是你。我是大发善心救了它恩人,又勉为其难做了它的房东。如今主人回来了,谁的宠物当然谁领回去。不过,我可要好好算算它这些年消耗的粮食零食水果蔬菜的费用,还有晴晴照顾它的工时费。这些,都需要你来付的!”

我大惊:“你是说,教授的主人是我?”

我飞速在心底算了算,按照律照川伺候“教授”的精细程度,我新欠下的这笔债数额可不小。之前的债也不知还清了多少,怎么瞬间又背上了这只鹦鹉的债。

我适当讨饶:“少爷,你不能因为我想不起来就给我强塞债务啊……”

律照川:“除了你,还有谁敢教它骂我?我没事教只鹦鹉来骂我,我的趣向没那么变态!”

“呃……”

这个理由我竟无法反驳。

趁我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又将“教授”的零食盒塞在我手里。他悠然:“你放心,我不是坏债主,你可以慢慢还。”说完,他洋洋得意地越过我往前走。

我看着“教授”。这只完全不知自己命运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白鹦鹉正拿黑豆眼瞪我。

“我真的是你的主人吗?”

我得问问叶椿,“教授”的“出生的秘密”……

律照川又回头对我说句:“以后早点回家吃饭,今天罗姨做了好吃的口味虾,特地给你留了一大盘。”

小叶点选了一首伍迪艾伦的歌,在歌颂自由的乐曲中,花店开始新一日的准备——将凌晨送至的新鲜的花材分类整理,在小心养入大瓶中。

在祥和的氛围中,一群凶神恶煞的陌生人撞开了我们的花店的门,门凶横撞响铃铛,缭乱的铃声中,十几个彪形大汉鱼贯涌入,并娴熟地摆开阵势。

原本祥和的氛围顿时化作悬疑片。

店员们纷纷侧目,我们这群终日面对液晶屏幕的键盘民工,最多就是搬运花材,捆绑花束,以前未见过如此阵仗,顾忌着双方实力悬殊,也纷纷退后聚拢一处。

幸好现在是早上,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

“你们这里谁管事?”阵里有个人粗着声问道。

“店长刚出去了。”我们这边有人回答。

“你们谁是牧雪州?”还是那个声音。

店员们都朝我看过来。我有些错愕,正准备站到前头去,组长摁住了我的肩。她示意我不要做声,自己走到前方:“各位大哥有什么事?”

“你就是牧雪州?”

组长淡然回答:“我是谁不是重点,重点这会儿我们店长不在,我就是管事的。”

对方沉默了一下,突然有个声音控诉道:“你们的花有毒!”

大伙儿一愣。这是什么话。

组长声音平静:“看来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不贩售有毒的鲜花,花材都是严格经过检疫的。”

“说有毒就是有毒,你们抵赖也没用!有毒的东西还拿出来卖,真没见过你们这种黑心的商人了。给我砸!”对方话音一落,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残暴,那群人对着花材一拥而上,他们将鲜花从花桶中拔出,将花枝折断,将花苞扯掉。见状,店员们也冲上去阻止他们,双方瞬间混战一团。他们边蹂躏鲜花,边夹杂着几句武侠剧台词“我们这也是替天行道”,这当中同样也夹杂我们毫无效用的喝止“住手”。

混乱间,我的脸挨了重重的一拳。我顾不得痛,利落爬上长桌,一边用手机拍摄眼前的混乱,一边高喊:“小叶报警!”小叶则高声回答:“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我们的喊声引起对方首领的注意,他看我拿着手机在拍,跃起将我的手机夺走并狠摔在地上。手机屏幕顿时碎出一片冰花,他难抒愤懑地又补上几脚。手机悲鸣一声彻底黑屏。那人丢了一句“就回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带着他那群人马走了。

这班人如同一阵龙卷风,将我们的花店搞得一团糟糕后消失个无影无踪。

警察前来拍照取证又录过口供后,我们才开始收拾鲜花的残骸并清点损失。店员之中多数都挂了彩,由没受伤的店员为他们上药裹伤。伍迪艾伦的歌声仍然在花店中回荡。此刻听着倍添悲情。

张济帆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番遍地残肢断骸,凄凉悲惨的场面。

他呆若木鸡,许久才问了句:“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这个问题之前警察也问过,他们问得很详细,大家都非常认真地回答完了,现在谁也没有多余的没力气再复述一遍此前发生的事。虽没有即时回答,却都忍不住扫了我几眼。

那些人明摆着是来捣乱,指名道姓的唯有我,显然是针对我而来的。

我愧疚垂首,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小叶站在柜台里接了一通店里的电话,她招手让我过去,我疑惑上前,她将听筒转交给我:“说是找你的。”

“喂?我是牧雪州,您找——”

“是我。”

我惊诧:“……林暄妍?”回复我的是一连串诡异的笑声。

我冷声质问:“……是你做的?”为了尽快确定我的受挫,早一分钟品尝胜利的喜悦,她等不及风波过后,迅速打来了电话。

“你这人真是的,怎么一有坏事就推到别人头上呢,这个习惯真的非常不好。”

“别抵赖了。”

“是又怎么样。”这回,她非常痛快且骄傲地承认了。

我平静:“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也逃不掉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天真啊,天真得真令人喜欢啊。今日花店的鲜花损失多少,他们加倍赔给你们就是了。再诚恳与你们道个歉,你觉得警察还会盘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只是,你们损失的只是一批鲜花吗?我只要让他们隔三差五前来闹闹,还有顾客敢上门吗?你们的花艺课还有人来报名吗?这间花店还开得下去吗?”

“你想怎么样!”怒火早已上燎,我是强压着嗓子说话。

“急了!哈,你这个表情真好看。就是嘛,你凭什么敢在我面前骄傲!你这个扫把星!”即便是隔着电流,我也能听到她的咬牙切齿。

我闻此句,我立即投视线外面。门外,路边,对面街头……我一一看了个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森然回头,见林暄妍正在我的背后。准确说,她是站在我身后的玻璃墙外。

她紧紧贴在玻璃上,一瞬不瞬盯着我瞧,眼神诡异而狰狞。

她那头是黑的。

下半身像是融进深深的黑水里。

“我就想让你尝一尝‘别人给你添麻烦’是什么感觉,你看起来很不耐烦嘛。那你怎么一直给律照川添麻烦呢?你还有脸在他的花店里工作,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去留学,为什么会窝这里只开个花店,全是拜你所赐!你对他做的事情,比起我对你做的要恶劣上千倍百倍!我倒想问你,你还想让律照川为你背黑锅背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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