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我与律照川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混沌的状态。虽不到剑拔弩张,却也无法平静交流。这种异常这表现于我在律家出错频频,一旦见了他我不是绊倒了脚就是撞到了额头。相较于我的紧张,律照川完全泰然,甚至在看到我狼狈出丑后,他低头藏起唇角流泄的笑意。我心知肚明,我的不自然是因为我在介意。律照川越显得平淡无所谓,我就越介意。
啊啊啊啊,郁闷!

此时,律照川闲坐在花店休闲区的沙发上,他选的位置正对我们的工作区,且恰恰对准我的工位。只要他稍抬头,就能监督到我们的工作情况。我也克制自己,我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切莫不要被那个人打扰,聚精会神好好工作!

本来,他鹤立鸡群的超然外貌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再加之他老板的身份,他理所当然成为我们这一方人视觉上的中心、心理上的压迫。此刻,他正虚情假意地垂头翻阅店里订阅的杂志,一片金灿的阳光落在他身后,他被笼罩在耀眼的光圈中,显得面目朦胧,甚至有一丝温煦谦逊的假象。

这人以前整年都不出现一次,如今却频繁前来探视,他是真的前来督军,还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我惴惴不安地猜想着。

就在这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时刻,我接到了张济帆的电话,其目的是让我整理好许尘留在店里的私人物品,并且送到他家去。许尘与病魔拔河堪堪得胜,如今正需要好好调养身体,虽然他对张济帆表示可以继续来花店授课,张济帆阻止了。

张济帆在电话里下达指令:“小牧,你直接把东西送到许尘家去。许尘要急用,你可别耽搁了。”

“我?你确定?”我不敢相信精明的张老板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就你。”张济帆在电话那头语气专断。

“可是,我不知道许尘家在哪里。”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拒绝理由。

“他家啊……让律少送你过去吧,他有车、有闲、还知道地址!”

“直接让律总跑一趟好了!”

“哈哈哈哈,小牧,你胆子真大,哈哈哈……”张济帆在那头意味不明地干笑了几声,痛快将电话挂了。

律少……

我用眼角观察律照川,偷窥的目光被他抓了个正着。显然,我说电话的内容已经全部被他抓取。他在等待我的请求。求人不如求己!我立刻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任务。

“你要送东西去许尘那里吗?我正好有事去那附近,我送你过去。”没想到,律照川主动开腔,并且丢下手中的杂志向我走来。

不、是、吧!

我惊诧,并有片刻的犹疑,短暂思虑之后我点头。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我不想让律照川知道,其实我在躲着他!而且,如果我将所有事件巧合都做夸张式的戏剧化处理——比如:“送东西”这件事情是老板有意安排的桥段,那么任我如何挣扎,我也会被锁链套缚。若只是单纯的安排,律照川给我的是单纯的善意,那我也更不必用力拒绝。更何况,我可不认为自己值得他们如此费心盘算算计。

我在大脑中复盘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恭敬接过律照川递来的橄榄枝:“谢谢律老板!”

于是,我坐着律照川的车到了许尘的家。下了车,进了许尘所在的小区。我站在许尘的公寓楼底,仰头高高的建筑。蓝色的坚硬的建筑的屋角将天空分切小块,给人以心理上的压迫感。

“这里是许尘和路真羽共同的家。”律照川淡漠解说。

我知道,此处地段昂贵,房价骇人。如今,房子与人生价值似乎早已化上了等号,也是彰显主人的社会地位与身份的标识。我不由地想,在这个城市里,多少人在这个城市艰苦卓绝的拼尽全力却抵不上小小的一平米。

许尘和小羽,是社会定义的成功者。

我尚还在踌躇。律照川已经大步走到前面去了。我连忙抱起箱子跟上。摁响门铃后,许尘前来开门,见到我,他诧异并面露欣喜,而当他见到我身后的律照川时,他的表情又变成了探究。

主人邀我们入内。在我开口道谢之前,律照川已悠然跨过门槛入内了,我无奈跟后。我告明来意,并将纸箱转交给许尘手中。

“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就从店里拿了一支花。”出门时,我特意从花瓶里抽了一支苗挺的嫩黄色跳舞兰,此刻它充当我的拜访手信。

许尘将花朵送到鼻子轻轻一嗅,而后展颜,向我致谢:“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他小心举着花去寻找合适的花瓶。

我参观这间屋子。白色的防盗门之后是一间非常热闹的房间,并非豢养宠物的那种热闹,而是,满眼的琳琅:各种各样的杯子、花瓶、五颜六色的蜡烛……满而有序的摆设,物件虽多却不显凌乱,反而有温暖踏实的饱足感。

和律照川的房间完全是两个风格啊。我不由地想。

客厅中央的大长桌上铺着一方蓝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各种叶材。许尘似乎在构思新作品。律照川托着下颚凝神欣赏许尘的新作。

“家里很乱。”许尘已接水回来,他将那支跳舞兰养在白色的花瓶中,郑重摆在边柜最显眼处。

我:“你身体好点了吗?怎么还在工作?”

“好很多了。什么都不做就太难受了。”许尘笑了笑。

他要为我们泡茶招待我们,我连忙阻止:“别麻烦了,而且,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对吧。”后半句我是冲着律照川说的。律照川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意外,怎么,他是不想走么?

我大踏步过去拽律照川的胳膊:“走吧。”

这时,防盗门的电子锁“滴滴”响起,门开启之后,小羽拎着白色的购物袋出现在大门外。

她见到屋内的我们,即刻展开欢颜:“姐姐,律照川,你们在啊!哇,真的好难得啊,竟然能在家里看到你们!好开心!我买了好多材料准备做午餐呢!你们吃过饭了吗?要不,一起吧!”

“好啊。”律照川平静而快速地回答,“正好我们俩午饭还没吃。”

小羽击掌:“正好家里还有意面,我们可以做意面吃。”

我惊愕看律照川。

莫非,来看小羽是他此行的目的?

果然,他的目光跟紧小羽。见状,我无奈摇头。

小羽和许尘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拎着食材进了厨房。我看她清洗锅具,捧锅接水,坐锅炉上,火开始欢快地舔舐着锅底,小羽已经开始清洗蔬菜了,并碰到菜板上利落切起蔬菜。我默默站在厨房门口看她贤惠能干的模样,眼眶竟隐隐发烫。

我沉浸在自行酿造着感伤中,突然听到小羽尖叫了一声,手中的刀摔在厨房瓷砖地上。我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食指处被锋利的陶瓷刀划开了一道颇深的口,血迅速涌了出来。

“有创可贴吗?”

我喊话的同时,许尘已经冲了过来。

“怎么了?”

我:“小羽划到手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就是不小心划开了一道小口子而已,没事的。”小羽笑着安慰我们。

“你别动了,去沙发上坐着。”许尘轻声交待,然后转身去拿来医药箱,快速从医药箱中拿出棉棒、消毒药水,仔细为乖坐沙发上的小羽处理伤口……

这时,我听到厨房里沸水汩汩声,奔进厨房一看,锅口白烟滚滚,沸水正要顶开锅盖。我连忙将炉火关闭。没想到,我这边刚关了火,从我身后伸出一只手将旋钮拧开,火再次被点燃了。律照川掀开锅盖,拿起灶台上的意面,掂量着抓起一把丢入锅中。

“别发愣了,把洋葱切了吧。”他对目瞪口呆的我下达指示。

“律少爷,你真是,完全不认生啊。”我忍不住低声感叹。

“因为饿了。”律照川非常自然的说,他又补充,“许尘和路真羽也没吃过午餐。”

从进屋的那一刻开始,他不像是前来拜访的客人,从容不迫的样子,我真要以为,这里是他家,其余人等才是访客。他张扬的作态反衬得我如此犹豫退缩,畏手畏脚。

我们俩个,到底谁才是正常的那个?我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的性格上缺陷……

将刚才小羽用的那把陶瓷刀清洗干净放回刀架,我挑了把普通的菜刀切起洋葱。除此之外,我还在律照川的指挥下拍了蒜,切了半根胡萝卜、两条青椒、一把姜丝,还将肉剁碎了拌了老抽腌上……

律照川则从旁热锅,大火翻炒肉末,焖成肉酱。再将过了冷水的意大利入锅再翻炒一遍,再洒上黑胡椒。

他主厨我配料,我们完全没有多余的话,默默地做完这一切。更离奇的是,之后,在场四人居然默默坐一起,将做出来的意面全吃完了……

从许尘家出来后。

律照川摁下车锁:“上车,我送你回花店。”

“律少不是还有事要忙么,不用管我的。”

“我累了。我要回家休息,顺便送你回花店。”律照川优雅地揉搓手腕。

我不再推脱,坐上了律照川的车。

车子驶离许尘的小区很远之后,律照川突然问道:“你的项链呢?掉在许尘家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