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电视,电视里关于染止墨的消息比平日还要多很多,有对这次案件的介绍,还有相关人士的评论,有不少难听的话,每听到一次,流年的手就不由握紧一分。
染止墨“贪污”一事是由检察院反贪局的一名官员检举揭发的,他拿出了物证,并且还有人证,证明染止墨收受贿赂、利用地下钱庄洗黑钱,并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罪行做遮掩。此事一出,检察院立刻组织了专案组调查,染止墨因此被停职查办。

此时检察院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舆论竟已成一边倒的趋势,几乎所有的媒体都认为染止墨确实做了这样的事,与染止墨同为市委副书记的吴宝国更是公开表示他对此事感到痛心,似乎已经确认染止墨犯罪了无疑。

染止墨不在了,没有人同吴宝国竞争市委书记一职,他会痛心?开心还来不及呢!

流年握着遥控器的手越来越用力,只差没把遥控器捏碎了,一个一个台地调,竟没几个台没有在大肆宣传这条新闻的!流年一气之下关了电视将遥控器扔到了一边,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管,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脑海里不断闪现的却是止墨欲言又止那时复杂的眼神和方才电视上那个模糊的背影。

她该怎么办?她又能做些什么?如今她手上有的,不过是那一个账本而已,然而…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这些,他和她说不要试图拿那些账本做交易,他果然早已猜到,而且如此说来,这次的事一定和账本上那些人有关!

那些都是高官,她不过是个平民,就算有账本又能怎么样,这账本一交出去只怕就会被他们毁掉,然后翻脸不认人,而她作为知情者,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这才是止墨真的担心的,她的力量太过微弱,根本做不了什么!

流年的眉不由得蹙的更紧,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流年回过神来,走过去将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伊落落,她拎着一袋子吃的,看见流年的时候笑了,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对流年说道:“还没吃东西呢吧,我东西买多了,一起吃吧!”

流年猜到伊落落的来意,不过是怕她一个人难过,流年没有点破,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不留一句话就走了七年,七年的世事变迁,回来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伊落落带了很多东西,唯独没带酒,两个人一起吃着,空空的肚子被填饱了,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吃东西的时候两个人很安静,一贯很能聊的伊落落难得地没有说话,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尤其是过去,更是不能追忆的时光,毕竟流年离开前,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的,而现在,那个人出事了,提这些只会让流年更加难过。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终还是尴尬了些,伊落落问道:“怎么不开电视?”

流年蹙了下眉,“不想开。”

伊落落这才想起此时电视上播的内容,不由暗自骂自己迟钝,怎么这种事都能忘了?

流年也没有怪她的意思,想想自己刚刚的语气大概不太好,主动缓和气氛道:“电视上的新闻还没我在报社了解的多呢,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流年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今天下午老白跑进报社时的情景,脸上刚刚浮现出的笑意一下子又凝结了。

流年表情变化的原因并不难猜,伊落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流年,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问题还真是问倒流年了,她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办。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似乎一切都有转机,她不知道她现在做些什么以后万一发现现实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会不会后悔。

“静观其变吧…”一句话,带着太多不确定,流年靠在沙发上,仰头望向天花板。

伊落落亦有些烦躁,“最近还真是多事之秋,先是程学长公司出了问题,没想到染学长竟也…”

这话让流年着实吃了一惊,她起先也奇怪过为什么最近程冉明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想到竟是他的公司出事了!

“程氏怎么了?”

伊落落脸上满是讶异,“流年,前一段时间电视上一直在播,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她的确没看见,前一段时间…前一段时间染止墨生病在医院…这些新闻她没有注意过。

看到流年有些茫然的表情,伊落落更加诧异:“你可是在报社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啊,她是在报社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而伊落落在意,所以即使她不是在新闻界工作的,她依然可以清楚地了解整个事件。

“是一个项目融资出了点问题,资金也出现周转不灵,再加上竞争对手有意添油加醋传播消息,程氏的股票跌得很厉害,已经将近半个月了,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流年沉默了,有的时候,伊落落大概也会为程冉明不平吧,毕竟她是这样的…没心没肺。

迟疑再三,第二天流年还是给程冉明打了一个电话,毕竟程冉明帮过她许多,如今他的公司出了问题,她总归该打个电话问下,哪怕只是问下。

电话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他透着疲惫的声音:“喂。”

“我是苏流年。”

“我知道。”

“程氏现在怎么样?”

又一秒的安静,电话里传来他的一声笑,冷冷的,“你是刚听说程氏出了点问题吧。”

这是判断句而非疑问句,他一语点破让她难堪的实情,她没有回应。

“其实对你来说程氏出事也算不得是件坏事,至少我没有时间去缠着你了。”他的话句句犀利,如同刀子,她抿唇,只是说:“不管怎么样,我并不希望程氏出事。”

电话那边的人安静了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换了话题:“听说染止墨出事了?”

她轻应了一声,只觉得两相对比下,在程冉明的这里她愈发觉得愧疚。

程冉明早就猜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应,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的直接,许是真的累了,连绕弯子的心情都没了。和苏流年认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了解她,哪怕她的家破人亡和染止墨脱不了干系,她也不会忍心看到染止墨出事。

“不知道。”

“需要帮忙?”

流年再一次沉默了,之前她的确想过麻烦程冉明帮她确定是谁想要加害于染止墨,可是现在,他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她开不了这个口了。

这短暂的沉默已经足够让程冉明明白流年心中所想:“看来我猜中了。”

流年依然是沉默。

“只要不是让我提染止墨平反就直说吧。”

流年下意识地咬了一下下唇,犹豫了一下,对他说道:“不用了,你最近也很忙,我自己解决就好。”

“你若是能自己解决又怎么会想到让我帮你?”

再一次被不客气地戳穿,他是那样的直白而且不留情面,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很忙,就不要再用沉默浪费我的时间。”

最终还是开了口:“我想请你帮我查出是谁…”

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本想说的是她想请程冉明帮她查出是谁暗中操控了这个案子的调查,想要置染止墨于死地,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突然想到,她怎么就那么确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染止墨而不是确有其事?

仅仅凭伊落落表哥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仅仅凭她自己的感觉?只怕会让程冉明笑的吧!

“怎么不说了?”

一句话只说了不到一半,偏偏让他猜出了她的意思,听筒里传来他的笑声,冷冷的一声,“你还真是够相信他的,七年前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流年的脸露出惨白的面色,程冉明大概是她的克星,每一次,三句话之内,就能让她败的一塌糊涂。

七年前,在机场,她对染止墨的信任,那样的结果,她还真是不长记性!

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大概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打这个电话,起码现在不会这样难受。

流年正打算说声“对不起,打扰了”,然后挂断电话,程冉明却快了她一步说道:“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

他答应了,流年不由松了一口气,“谢谢。”

“谢就不用了,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如果染止墨的确是被冤枉的而我又帮你找到了陷害他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流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以她的身份和立场,即使她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她也什么都做不了,手中的账本她不能和程冉明提起,事实上,谁想要帮染止墨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我…”她语塞了。

“不知道?”程冉明接过她的话,冷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其实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你不能说。”

他果然猜到了,他猜到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染止墨出事而置之不理的,一次又一次的刻意为难,不过是让她自己承认这个难堪的事实。

的确难堪,流年已微有些恼了,“我想怎么样与你无关。”

每一次被逼急,她都是这样急于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

程冉明笑,却泛着涩意,“苏流年,过河拆桥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咬牙切齿的四个字,过河拆桥,七年前她是这样,七年后她亦是这样,七年前他帮她将出国的事宜料理好,她就跑出了自己的视线,现在…

偏偏每一次他都对她不忍心,不忍心在她求助于他的时候回绝她,像是一个傻瓜,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一次次地走着从前的路。

“啪”地一声,他挂断了电话,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反悔。

如果说流年对程冉明,时间没能改变的大概就是流年对他的愧疚,这么多年始终没变,也说不清是谁伤了谁,到了最后总是谁都不好受。

回到家里,流年打开电视,看着新闻播着染止墨那个案子最新的调查情况,播音员用千年不变的语调说着案子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检察院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证人,画面变化,当流年看到屏幕上那张面孔的时候,呆在了当场。

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证人竟然会是染止墨身边的那个干事--小刘!

小刘声称自己曾见过染止墨和几个重要项目的负责人私下来往并有金钱交易,且数额巨大,像古玩字画等物更是数不清,前不久他还亲眼见到有人送给染止墨一幅苏轼的字。

苏轼的字…该不会说的是她送的那幅吧?她之前还觉得小刘是个挺老实的人,没想到竟也会做出这样落井下石的事!

这一次事发突然,先前没有一点征兆,染父虽然身处高位然而离开本市很多年,一时间也无能为力。

人证物证俱全,社会舆论也足够,案子到此似乎已经可以定案,三日之内只要检察院宣布结果,染止墨很难再有翻身的可能。

流年不知道染止墨是怎么打算的,可是不管他怎么打算,再这样下去都来不及了。

流年觉得坐在沙发上看着都已经是一种煎熬,她看着电视里染止墨被检察院的人带走的画面,不由得想起了七年前父亲被带走时的场景,耳边似乎还有残留的雨声,很小,很轻,然而她的全世界似乎都已经被这雨冲走了。

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一个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一个紧紧地抱着她,可是抱的越紧就意味着越发的无可挽回。

不经意之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以前常常在想,一千,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没有他,一千天要怎么捱过?可是看了日历才忽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三千多天了,只是离开他的那时,仿佛就是昨日。

这么长时间,她做不到不爱他,却也做不到不介意那时的事,因为介意,所以她只能看着,就像是看戏,一切都与她无关。

程冉明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中午打来的,他的语气并不是很好,流年早就有所预料,毕竟他现在自己本身就有很多事,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她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这大概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了吧。

“听说是几个高官极力要求尽快定案并严惩染止墨,其中有的你还认识,染止墨到现在始终没有认供,但是他认不认也没什么区别了。”

果然!

流年不由得将拳微微攥紧,果然是邵启仁他们,她当初怎么会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这世上还有单纯念旧情、关心她的人?茶早就凉了!只是不知当年父亲手里明明有证据,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背下所有的罪名?

“谢谢。”流年轻声说道。

“现在打算做什么?”老问题,明知她不会说实话,却还是不得不问。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什么也不能做。”

不能做,两层含义,不应该,也没有能力。

“哦?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正在打算做些什么?”

她没有出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的确是在心里打算过一些事情,可是就像她自己刚刚说过的那样,她不能。

“这几天我一直在公司,有事就过来找我吧。”说完,不等流年回应,程冉明就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流年收起手机,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向楼外走去。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闷闷的,流年走在路上,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然而一回头,身后却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那种感觉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脊背发凉,她加快脚步,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是那种感觉似乎跟定她了,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甩不开。

她心里乱极了,脚下越走越快,忽然,走台阶时一脚踩空,脚腕被崴伤了。

钻心的疼,流年扶着一旁的栏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只听有人问道:“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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