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与小舅频繁来往。小舅这几天愁眉苦脸,为着阿素死活不肯嫁,王舅选了小舅的女儿封为公主,送去狯胡联姻。小舅万分不舍,却无法违抗王命。
听说阿素已绝食数日,我冷笑:“她的荣华富贵全赖龟兹供养,本该为这个国家献出自己。凭什么寻死觅活一番就能随心所欲。”我得一步步唆使小舅对王舅不满。

小舅懦弱地叹口气:“你不知道,阿素非但绝食,她如今……”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容貌已毁。”

我愣住。

原来阿素绝食并没有得到王舅同情,反而发下狠话:绑也得将她绑到狯胡。阿素铰了头发要出家,可王舅依旧不为所动。

阿素寒了心,问王舅:“这样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王舅向来是个狠角色,对阿素冷笑:“剪刀在你手上,有本事便对着自己的脖子戳下去!这般哭闹便能让本王屈从,本王还怎么一统西域!”

阿素看着剪刀,满脸泪水,咬牙猛力划下去,将面颊上划出深深一道口子。她血流满面,看上去极为恐怖,却不喊一声疼,咬牙切齿瞪着王舅:“这样你满意了么?我发誓,今生绝不做你的棋子!”

阿素绝然的自毁终于唤醒了王舅的父女之情,他急命御医务必治好阿素。可惜,伤口太深,这道长长的可怖伤疤将伴随阿素的一生。

为阿素治伤时,王舅曾担心她会自尽,阿素却仰起恐怖的脸庞大笑:“我不会死,我一定要活着等到表哥原谅我的那一天!”

听小舅说到此处,我不由打了个冷战。回想起那天她凄厉地嘶叫着“我不死心”,执着一念以至入魔,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回到国师府,看见昆沙正面色铁青地等着我。他连下了好几道命令,召我去军中,我却置之不理。终于把他逼急了,亲自出面来质问我。

我站在昆沙面前,再次明确表示:“我不去!”

昆沙不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怪物一般:“你是军人,违抗军令可是杀头之罪!”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侵略他国欺凌弱小,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昆沙气急:“你以为你还是公主之子、国师府少爷么?明日集结攻打鄯善,你若是不来,陛下定会将你除名——”

我耸耸肩打断他:“无所谓,我早就不想在军中待着了。”

我彻底惹怒了昆沙。之前昆沙对我还算不错,我时常吊儿郎当开个小差,逃几次值夜,他也从不说我什么。其实我知道,他是看在父亲母亲的面上。如今我父母双亡,他再也无需对我客气,便将我违抗军令的罪行上报给了王舅。

王舅下令,将我绑在军营广场中,让营中所有兄弟看我受刑。一鞭鞭打在我赤裸的背上,下手之狠如同对待仇敌,痛得我差点咬断牙齿。

王舅站在前方高台上,一脸冷漠,当众宣布:“弗沙提婆屡屡抗命,念在他是本王亲外甥的面上,死罪免除,自军中除名,永不得再入朝堂!”

随着那一声令下,我从此断绝了朝堂之路。

在外人眼中,我生来高贵,本有着大好前程,将来混个将军不在话下。我却生生将自己逼到绝路上。许多人由此得出结论,国师府小少爷是个没脑子的。就连晓萱也无法理解。她为我背上的鞭伤换药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何要与龟兹王顶撞?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啊。”

我脸朝下趴在床上,强忍住不喊痛,却禁不住额头冒出大颗汗珠。我边皱眉边说:“我自有道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不管怎样,艾晴不会赞成我去攻打他国,只要她不赞成的,我就不会去做。”

她垂下眼帘不再做声,我却看得出她的眼神很是黯淡。每次提及艾晴,她总是这种表情。她拿来绷带,我费力坐起身,方便她为我缠绕绷带。

不出所料,这样与我身体相触,她又红了脸。我有些尴尬,想从她手中拿过绷带:“我自己来吧。”

她却摇头:“你伤成这样,自己如何动手?如今府里没几个仆役,还是我来照顾你吧。”

阿素将国师府的仆役全驱散了。我回来后有少部分人重新回府,但大部分人害怕公主跟国师府结了梁子,不敢再回来。偌大的府里只有我一个主人,事情又是一桩接着一桩,我哪有心思管这摊子琐事。幸好有晓萱帮忙打理,将府里大小事务处置得井井有条。我终于三餐有了可口的热饭菜,衣裳能有定时的洗晒熨烫,想喝口热茶时随时能到手中。比起父亲在时,我得到了更多细致贴心的照料。心下感慨,原来一个家里的确需要个好女人。

她不仅机灵,还懂得理家。跟她相处日久,更发掘出她的诸多优点。

她细心包扎好我的伤口,说道:“本打算这几天就走的,还是等你伤好了我再走吧。”

我愣了一下。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突然提出要走,还真是……很不适应……

我嗫嚅:“你父母双亡,家中已无任何亲戚。加上中原战乱纷纷,你一个弱女子太危险了。不如留下吧。”

她苦笑一声:“我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里。龟兹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家?我心里动了一下。她转身要走,我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她回头看我,我却不敢直视她,垂着头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如何当?”她轻轻拂开我的手,冷清地笑了起来,“我又怎敢奢求?”

心情很乱,我真的不希望她走,府里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人撑起一片天。可是,她以什么理由留下来?

我结巴着:“我……与你结拜为兄妹……”

她柔柔地笑了,温柔似水,眼里却是一股子倔劲:“弗沙提婆少爷,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怜悯,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

她向门口走去,背影虽柔弱,却强韧如苇草。我知道她只是外表温柔,倔脾气却是跟艾晴有得一拼。她要走,我无论如何都拦不住。除非……看着她的背影快要消失,终于忍不住喊出声:“嫁给我!”

她猛地站住,窈窕的背影在微微颤抖,回过身来,眼睛瞪得极大。

我认真地点头:“嫁给我,你就可以待下去了。”

几天后我去雀离大寺。倚靠在殿门上,我静静看着大哥。他盘坐在佛像前,数百名僧人排排坐着听法。

他神态自若,侃侃而谈:“雪山有草,名曰肥腻,牛若食者,纯得醍醐,无有青黄赤色白黑色。谷草因缘,其乳则有色味之异。是诸众生,以明无明业因缘故,生于二相。若无明转,则变为明。一切诸法,善不善等,亦复如是,无有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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