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快过来看,锦鲤。”雅媚招呼陶骧。
陶骧站了站。

二嫂不住的暗示他,他总装糊涂,这近在咫尺的了,他索性大方的走过去。

程静漪在他走过来时,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

陶骧探身一望,就见碧色的池塘里硕大的锦鲤若隐若现。各种颜色都有,看起来是煊赫而热闹的。

“想必这园子建了多久,锦鲤就养了多久。那日我们玩笑,从里面捞出最大的来,总觉得捞上来的已经是最大的,却不想总有更大的……跟金水河里捞出来的带金牌的锦鲤个头儿相仿。只是我们捞出来的,挂着银牌。”之慎说。

早有仆人端过来盘子,里面盛着鱼食。

陶驷和雅媚各人抓了鱼食,一小把一小把的扔下去。

这一抛送鱼饵不得了,几乎是转瞬之间,远处近处的锦鲤纷纷的涌了过来,张大嘴巴争食,池塘这一角顿时响起了巨大的声音,仿佛下了一阵暴雨般。

“我们家里,奶奶园子里那一塘锦鲤养的也极好。”雅媚得大声说,才能让他们听到。她转眼发现静漪没有在身边,一回头找到她,笑道:“等以后你来家里,看看奶奶养的好鱼。奶奶最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那儿看鱼儿游来游去的。”

静漪听着她说,微笑不语。

“都说鱼儿养久了,和主人是一个脾气呢。”陶驷笑着说,“家里的鱼和奶奶一个脾气,都是急性子。鱼食还没落下去,就有跃出水面的。”

雅媚笑着,说:“回头跟奶奶告状去,就说你背地里编排她。”

“这是实话嘛。”陶驷温和的笑着,斜一眼陶骧,说:“我可不跟老七似的,最讨老太太欢心,靠的就是他……”他被雅媚一拉。

“快看那条鱼,雪锦嘛?雪锦可难得见到了。”雅媚叫道。她说着,拉着陶驷追着那条雪锦鲤鱼走。

陶骧也看见了那条堪称鲤鱼中的庞然大物的雪锦鲤鱼。其实这池塘里的鱼都很大,只是雪锦罕见,大个儿的就更罕见,瞅着就觉得格外稀罕。他看那雪锦游的远了,二哥二嫂和程之慎也追的远了,这里的树荫下就剩了他和程静漪。

静漪心里明镜似的,这是陶驷和太太给她和陶骧留下一点机会单独相处。

陶骧一言不发,她也就一言不发。

两人在树荫下站了颇有一会儿,连池塘里的鲤鱼都因为鱼饵吃尽,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散漫的游姿,渐渐离去,仿佛刚才的喧闹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陶骧做了个请的手势,和静漪并排顺着池塘的栏杆慢慢的走着。

“陶先生,”静漪故意的等陶驷夫妇先跟着之慎进了那假山中洞穴通道,才站下。

那假山石洞中有从前御赐的碑文,之慎一定会请陶驷夫妇参观,因此他们没有那么快转回来。她也就只有这点时间,跟陶骧单独说几句她已经准备了很久的话。

“程小姐,”陶骧也站下。

两人站在假山的这边,安静而相对私密的角落。

静漪抿了下唇,抬头看着陶骧,说:“陶先生,今日有机会见面,先要当面谢谢您当日相救之恩……”

静漪说着,双手在身侧一扶,郑重的行了个礼。

陶骧侧身避了,说:“既然程小姐已经认出我来了,也不必再相瞒。此事程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陶先生相救之恩,静漪深感无以为报。”静漪说着,往陶骧脸上望去。陶骧没有露出特别的表情来,只是看着她,她不知不觉的脸就红了……“日后若有什么,静漪能为陶先生做的,万死不辞。”

陶骧说:“程小姐言重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静漪顿了顿,当真直说了:“我不愿意履行这个婚约。”

陶骧不动声色,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没有预想中的恼羞成怒,静漪的脸却红的更透。

她语速极快的说:“陶先生救过我,我从心里感激您。只是我另有意中人,决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嫁给您。我坦然相告,希望陶先生谅解。也希望能得到陶先生的支持。”

陶骧那黑玉般的眸子,冷而清,且明亮,但是看不到底。

静漪对着沉默的陶骧,有些急躁,说:“我说的想得到陶先生的支持……意思是,陶先生,我知道您也是留过洋的……据我所知,留过洋的人,总归是要更开明更向往西方那种自由的生活。即便不是,在这个时代,大家都在争取独立自主,我们也不能落后于时代,您说是不是?再说,难道陶先生您甘心情愿的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束缚,娶一个不喜欢您,而您也不喜欢、不了解的人?那该多么痛苦啊……这辈子跟一个不爱的人绑在一起。”

静漪说着,心砰砰乱跳。

她知道自己对着这个“陌生人”说这些,说不定会被陶骧认为是胆大妄为。但是她一早便打定主意,一旦瞅准时机,就对陶骧说个清楚。她得找一个盟友,来对付父亲的决定。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于单薄。何况父亲说的,宁可对方背信弃义,不能自家先釜底抽薪?

她甚至都想过今天要把自己画个满脸红彤彤的浓妆来吓他和他的家人,但最终放弃了。

那样幼稚且无效的方式,不可以。不如开门见山的同陶骧谈。

“陶先生?”静漪见陶骧不发话,问。

陶骧说:“我并不打算同你一起反对。”

静漪抿着唇,看陶骧。

一张白皙的面孔,称得上是英俊。

宽阔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嘴唇,还有颌下剃的干干净净而青虚虚的方正的下巴,显得阳刚而又有毅力,但是……她再问:“你就甘心?”

陶骧低声问:“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声音里含着清冷的笑意,让静漪起了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盯着陶骧。

他的目光,又令她觉得自己被陷进了一张密密的网中……

“你要知道,我……”

“你有意中人,我有所耳闻。”陶骧慢条斯理的说着,背转身去。假山洞深邃而又黑暗,他走着,一脚踏进去,清凉的湿气扑面而来,“你为了他四处奔走,进过警察署,也进过看守所,想必今日两家长辈的会面,也是你做出牺牲换来的。”

静漪站在原地,看着陶骧。

她做的那些事,总觉得是秘密。虽然并不怕被人尤其是陶骧知道,但他知道,还是让她觉得微微有些不自在。

“既然这样,那……那你……”静漪说着,“那黄小姐呢?黄小姐又算什么?”

陶骧立住了。

静漪攥着手指,指尖都是汗。

“你也有你喜欢的人,陶先生。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静漪语无伦次的,她盯着陶骧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他简直是在笑,于是她住了嘴。

陶骧转身,看着仍留在假山外的树荫下的程静漪。浓浓淡淡的绿意下,一个浅紫色的清丽脱俗的身影。

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黑的好像夜晚似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给我听听。”陶骧缓慢的语调,像戏台上的皇帝那缓慢的念白。

他人处在假山洞穴的阴影中,静漪看着他,却没有说下去。

陶骧盯了她多久,她就沉默了多久。最终,还是陶骧开了口。

“如果你能同他愿望达成那自然很好。我祝福你。对我来说,这没有什么损失。”陶骧听到那边陶驷在叫他,他应了一声,又对静漪说:“这就是我的意见。”

静漪僵直着背,待要说什么,后面追过来的仆人传话,说老爷请客人回上房用饭。

静漪还没缓过神来,陶驷夫妇跟之慎已经原路返回。

陶驷夫妇显然是游玩的相当尽兴,尤其是雅媚,一边走,还要问起不远处的戏楼,道:“……真是好看。”

“庆王府这戏楼听说建造的时候是逾制的。还好老庆亲王有心眼儿,早买通了皇上身边的人。皇上微服出巡来庆亲王府上,看到戏园子比皇宫的不差,险些发作,幸好有人帮着说好话,皇上就让从顶上去了几层琉璃瓦,这事儿就算了了。”之慎解释道。他边说,边看了静漪。

几个人各怀心事,独有陶驷夫妇听的不但仔细,也笑的开怀。

回到上房,在进屋之前,陶驷却悄悄的拉了陶骧一把,问:“刚刚都谈了些什么?看你们聊那么久,我们都没好意思快点儿走回来。”

陶骧脸一沉,说:“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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