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一语既出,在场的北军将领们面色均是十分难看,纵使不是辽镇出身的贺世贤等人,面色也很尴尬。
南北之争,在本朝由来很久。

在文官中,自前宋就有南北相争的迹象,到了本朝,更是十分明显,南人北人在国初就因为科举之事相争,太祖朱元璋强压南人,强提北人中举者的数字,以无上皇权提升北人在政治版图中的实力,就算如此,纵观本朝进士名录,仍然是以南人为多。

在军中,原本是北军为尊,朝廷设立九边可是全在北方,因为蒙古的威胁,朝廷的军饷,军械,战马,最少有七成以上均用在北方。

整个南方明军,一是以舟师见长,水师当然以南方为重,二是以防备西南夷为重点和中心,以川兵和云贵驻军为主。

国朝前几十年,算是南北并重,中期之后,因九边渐次设立,北军全面压过南军,朝廷财政的倾斜也向着北军,南方也基本无战事,南方明军的战斗力也开始急剧下降,到嘉靖年间倭寇大举入侵时,南军的表现,实在令人惭愧。

也正是倭寇这一契机,南军得以复起,最佼佼者,当然是海内名将的戚继光。

戚继光的北上,也是南北相争的爆发,戚继光初至蓟门,先为总理练兵,诸将根本不加理会,戚继光的地位十分尴尬,后来调老部下浙兵北上。先批三千人,最多时近两万人,这些浙兵成为戚继光在蓟镇为总兵的主力。有名的车营便是依托浙兵而来,北军著名的轻骑出战的打法被戚继光弃之不用,车骑步并重,加以火器,以方阵应敌,戚继光镇守蓟镇十年,无有虏骑敢犯。不战而摄人之兵最上者,无非如此。

由此。南兵之名压了北军一头,及至戚继光一死,浙兵渐渐被排挤回籍,后来壬辰倭乱时。浙兵被调到朝鲜参战,被李如松为首的北军排挤不说,血战功劳也被抢光,后来一部份浙兵回到蓟镇,因为欠饷吵闹,被当时的蓟镇总兵坑杀数百人,成为明军南北相争的顶点,至万历四十八年时,当年赫赫有名的浙兵已经所余无已。今日前来的南兵,有川兵土司兵七千人,浙兵三千。其中浙兵由副将戚金所领,是当年戚继光所领浙兵的最后余烬。

“果真来了,还真是巧了。”总兵陈策驱马向前,满脸都是笑意,周敦吉等将领也是一样,各人都是满脸的兴奋。

奉调而来的川兵和浙兵在路途中行走了很久。有赖于明朝地方极为糟糕的后勤供给,这些精锐步兵足足走了接近半年的时间才到山海关。然后又从山海关慢慢被调到前方,将领和少量前锋部队是早就赶到辽阳,但主力部队还在身后慢腾腾的走着,一直到今日川浙兵的主力才赶到辽阳。

韩旭也是看着这些赶来的南兵精锐,不同于北兵重视骑兵,对营兵中的步兵只当炮灰看的态度,南兵是以绝对的步兵为主力,骑兵一般只做塘马和架梁来用,很少有骑兵决胜的战法。这也和南方缺乏战马有关,西南也出马,但只能当挽马,南方明军的战马多半也要朝廷从北方拨给,前些年勋阳流民很多,勋阳镇是南方重镇,大明中枢就得隔几年向勋阳拨给战马,川军和浙军就很难有这样的待遇,既然向来缺马,步兵战术就成为重中之重。

缺马之外,也和南方地形多山多水,骑兵战法不易展开有关。

相比于刚刚刘国缙部下的混乱杂沓,军旗之下的川浙南兵虽是步兵,步伐却是十分快捷,从出现在地平线上之后就迅猛向前,特别是前阵的川兵,摆成的是一个个小型的步兵方阵,呈箭头锋矢状,虽是行军,仍然有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浩浩荡荡,疾速向前。

再近些,就能看到川兵多半穿着棉甲,而又有不少辅兵杂间其中,背负铁甲而行,南兵们的辎重应该在其后,前方全部是战兵和少量的辅兵,整只军队,犹如一股洪流,汹涌而至。

大半的川兵都扛着一柄白木杆所制的长枪,枪身极长,远在辽镇所用长枪之上。

在军队行走时,长枪上下起伏着,似乎是风吹过的麦田。

浙兵在川兵其侧,营伍整肃,车马很多,不少士兵肩扛枪管细长的铁铳,行走之时肃静无声,顾盼俨然。

将领们骑马在几百人一股的军队中来回骑策着,约束部伍,使队列严整。

南兵需要经过的地方十分泥泞,但他们宁愿避开麦田,踩在泥泞的小道和夹堤上,再近一些,就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如春蚕食叶。

韩旭自穿越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严整的军伍,虽然川浙兵的队列在他看来仍然混杂,仍有很多不足之处,但眼前盛壮的军容仍然足可叫他心驰神摇,有一种难以压制的激动之感。在这时他恨不得策马到南兵阵中,在军阵中游走,他愿与这支军队生死与共,在战场上共同杀敌。

二百多名川军和浙军的将领策马赶了过来,他们全部身披铁甲,为首的秦邦屏和戚金等人都全身披甲,威风凛凛,犹如铁人。

纵是行军之时,这些南军将领也是对自己十分严格,没有卸甲穿着宽松的袍服,而是与士兵一样,束甲而行。

当然这样也可能是南兵上下故意如此,客兵远至,惟有这般行事,方能一壮自己声威。

“南兵雄壮,部伍整齐。”熊廷弼对这支远来客兵也是十分重视,接见了诸多大将后,亲口吩咐道:“就近驻扎在辽阳各处,如遇战事,当以南兵为前锋,为我大明,争先杀虏。”

“敢不应命!”

陈策,童仲癸,戚金,周敦吉等南军大将,在马上拱手应答下来。

乱哄哄一场大戏终告散场,姚宗文被刘国缙等人接入城中,熊廷弼自回经略府,韩旭向熊廷弼告辞,熊廷弼也没有留他,只吩咐他用心练兵,余事不必多理。

韩旭临行之时,毛文龙特意过来送别,他向韩旭眨眨眼睛,笑着道:“老弟手段高妙,行事果决,佩服。”

韩旭哈哈大笑起来,他没有多说,向毛文龙拱手作别,跨下的战马踩着松软泥泞的黑色土地,慢慢的向墩堡的方向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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