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打搅了人家小恋人聊天还顺便卖弄了下文字这事,李德源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这就好比是在马路上端着杯散装可乐看来往的美女一样,看看就完了,真要追上去有啥想法的,那就出格了。
新鲜劲一过,除了耗子还热衷于和外国mm聊天外,其他几个人该忙啥还忙啥,李德源这几天正烦呢,清料坑这件事还没有完,当天交班时那个王工长并没到场,转过来的白班小张就调到了工段给文书打下手去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王工长找的段长做的安排。

又过了几天,炼铁一分厂出了件大事,爱喝酒的正厂长在调度会上突发脑溢血送去急救了,命是保住了可变成了痴痴呆呆的瘫子,王工长的爹,顺理成章一点悬念也没有的扶了正。

李德源所在的工段也在这次的人事大调动中“变了天”,原来对他还不错的段长和书记都换了人,新来的段长才三十来岁,听说以前是厂办的副主任,是王副厂长的铁杆,到工段来等于是镀金来了,新换的书记也是厂容办的,都是本地人复员兵出身。

单单就为个捕风捉影的谣言,或者就是个不明就里的捅出矿粉的事,李德源觉得换不换天和自己没啥大关系,就算是把组长也撤了,本科毕业该享受的待遇那是总厂规定的,分厂无权利更改,高炉上最苦的活是炉前工,那是经过特殊培训的工种,最起码的近视眼戴眼镜是不要的,李德源是戴着五百度镜片的标准近视眼。

他脑子中能想到的这两个原因其实那个王工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王工长横竖看李德源不顺眼另有原因,这个原因全工段只有王工长知道,他是半年前在他爹的办公室里看到一份文件后就心里对李德源恨上了。

97年的夏天,因为率先在同行业里用成本核算机制提高企业产能比而出了名的钢铁总厂,除了各项名誉外,最实惠的就是获得了国家几百亿的专项贷款,这笔贷款指定是用来采购国外的先进设备和进行企业的现有设备更新换代的。

从德国要进口的设备是全套的程控设备,比现在钢铁厂的七十年代小鬼子的技术先进多了,所以总厂决定从各二级分厂的工段开始培养技术性的工长和段长,也就是说以前是熬资历熬工龄的模式要变成是学历当先。

炼铁一分厂上报到总厂的培训名单中,就有李德源和王工长,当王工长看到总厂批示回来文件时,发现自己的名字没有在重点培养之列,而李德源的名字位列整个分厂第一。

仇恨的根源就在这呢,内部重点培养是不会对本人说的,但掌握这份文件的是本地帮的王副厂长,97年时还是东北帮的说了算,所以李德源那一年顺风顺水的又是预备那啥员的,又是代表分厂出席全国共青团大会的,那王工长自己的位置尚在岌岌可危之中,也无法把这种嫉妒的恨发泄出来。

转过年来东北帮的一丢了势,波及到炼铁厂,虽然正厂长没拿掉,可见风使舵早把实权拱手给了本地帮了,前面说过,本地帮大部分是占地工、复员兵,为数不多的上过冶金类的中专学校,照比东北帮的学历是差的远,但因为有市里的暗中背后支持,苦熬了二十年终于翻了身了。

本地帮的一上台,首先就把卡学历提干这条给抹了,原因很简单,要按这个执行,98%的本地帮干部都不够格,但又不能和国家的专项技术设备引进对着干,就另设了一条,从98年开始招收应届大学本科毕业生培养技术性工段人才,这条一下发,就把李德源本来大好的前途给堵上了,他不是应届毕业生!

这一切李德源就是个上料组的组长,职称还是技术员呢,上层没人他哪能知道,他的父亲是略有耳闻,但也没有想到有人恨着自己的儿子。

新来的段长在早班会上宣布,工段四名大学生,两名本科两名专科,从即日起开始各岗轮训,这四人里就包括李德源,而这四人里不包括王工长,除了李德源是老人,其他三个都是当年毕业报道的新毕业生。

四个人也没有分到一个组,李德源被分到了炉前大班,说直白些就是去当了见习的炉前工。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君子坦荡荡就是得罪了,不和你计较或者不当回事。而小人则不同,不得罪都不行,绕着走都可能小人正好气不顺都能找上你得事,这李德源和王工长一没过节二没矛盾,就为个“前途”而遭了王工长的嫉恨。

那三个实习的学生,在这个岗位培训几天就换到下一个岗位,从炉前到槽下,从槽下去上料,从热风去采样,高炉的各个岗位是轮了一个遍,就李德源自打到了炉前大班后再没动过窝,天天和炉前的工人们一样穿着厚重的石棉布工作服,抡大锤弄长铁钎子,铺沟子**眼啥活都得跟着干。

如果李德源就是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有个铁饭碗,拿着一份出力气的优厚工资,再娶上个屋里屋外操持家还能生养个大胖小子得健壮媳妇子,熬到退休这辈子就很舒坦了,可他还有一说出来让现在的年轻人都笑话的那个理想,他总觉的人啊能平凡的过一辈子,但不能平庸地过一辈子。

当初交了培养费不服从分配回工厂,留在首都自己找工作就是不想和自己的父母一样,一辈子待在工厂里,而今回到工厂里也不想和同龄人一样熬资历熬年龄,所以他才没随大流的在厂子里混日子。

而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在98年的这个夏天被一场接一场的变故消磨的快要颓落了,从父亲的重病到工作的不顺心,从种种的荣耀加身瞬间就跌进了谷底,竟然似乎成了整个高炉几百号人中的异类了。

最苦闷的是这一切除了父亲的病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他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变故,干脆摸不到头脑!这是最憋气的,就好像一个人被塞进口袋里,被人拳打脚踢的,既不能还手也看不到打人者的面孔,干着急憋气窝火,有劲使不出来!

眼下在高炉最危险劳动强度最高的炉前班待了快一个月了,也没人通知他换岗,工资条上显示的还是按照上料的岗位工资和津贴标准,他找过工段领导多次,都被“这是分厂统一安排”一句话挡了回来,找分厂的领导,想进厂长们的办公楼的门都进不去,以他现在的身份,调度会那是更别想参加了。

终于在7月5号这天,积攒的愤懑爆发了!这天是发放二季度奖金和上月奖金的日子,全工段上下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的,总厂钢铁产量又上新台阶,奖金发放的也比平时要多,只有一个人怒火中烧了,奖金发放薄上李德源的名字后面什么数字也没有。

钢铁厂的核算机制简要说就是各分厂自己核算成本,总厂制订完成目标,分厂完成目标了拿总厂给的奖励基数,超出部分另算奖金,也就是说超额完成生产目标就多拿奖金,分厂的各工段、工段的各班组也是按照这种模式核算。

工段文书很无奈对李德源说,这名册到她手里时就是这样,这得李德源自己去找工段领导问去,可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李德源就在高炉和工段值班室之间的各个地方到处找领导,一个段长一个书记两个副段长,踪迹皆无。

好不容易等到了据说是去总厂开会回来的段长,在炉前值班室里,这个三十来岁的保养的白胖白胖的段长轻描淡写地给了一个说法,李德源属于待岗,是按照分厂的文件精神抽调出来岗位培训的,不在奖金分发行列。

这理由纯属扯淡!新来的大学生都是6月进厂的,还都拿到了二季度上班十来天的奖金,李德源这个进厂两年半一天勤也没有缺过的正式职工竟然一分钱奖金都没有,理论了几句,段长干脆甩了一句话让他去找分厂人事科,进了里屋不管这事了。

李德源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从来没拿自己当个大学生看,不管是在上料、槽下还是调到炉前这些日子,谁能说他干的不好?就是炉前的老师傅们都夸他大锤打的比同龄的炉前工强的多,现在自己成了被遗弃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在炉台上找了一根两米来长的钢钎子,插到铁口那用保温料盖着的铁水里,回炉前的休息室里,脱掉了石棉工作服,光着膀子就穿条短裤,把靴子用布条子扎紧,用石棉条把两只手掌也裹了好几层,戴上安全帽。

回到炉台上,那根插进铁水里的钢钎子已经炙手可热了,前半段烧红了吐口吐沫上去嗞嗞地响,几个老师傅看出不对劲来了,围过来劝他,李德源冲大家伙一抱拳,行了一个礼,抄起钢钎子,直奔段长的值班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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