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
城南方宅,矮胖老者正在跪立的方远博身前走来走去,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神色间满是恼怒责备。

“你之前行事荒唐也就罢了,反正我方家家大业大,也没怕过谁。但你当你那未来岳父是怕了我方家?他是怕县尊,怕雍府,这才委屈求全!我等不过也是借势而为,才能如此心想事成罢了。”

“更何况,你现在也是马上要成婚的人了,此次我家已占尽先机,得了天大的好处,你还去讨嘴上便宜?此时已获全胜,正是与陆家极力修好之际,只盼着日后能渐泯恩仇,亲家两两和睦,你却去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还有脸来找我哭诉,陆家那个废物这次打得好,是该打醒你了!即使抛开方才说的种种,陆家是官,我等是民,安能如此冒犯?”

方华满脸阴沉地看着方远博,他一叠声地训斥道。

随即,他转向了堂上一名正坐在那小口抿茶,似乎眼前之事与他漠不相关的中年官员,却是换上了满脸赔笑:“县尊,犬子无状,还望县尊海涵。我方家能如此,也是赖时运之助、县尊之力,我等小民对大人们,一向是万分敬重的。”

“知道就好。”中年官员再次抿了口茶,懒洋洋道:“本官不想知道你方家在京里有什么关系,却辗转托人来让本官在此事上照顾点你们方家。但即使有关系,本官料来,恐怕至多也是远亲之类的吧……否则,直接给本官打个招呼就好,还用得着七绕八绕?”

他斜斜瞟了方华一眼。

方华连连赔笑道:“那是,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见一叶而知天秋。”

中年官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端起了茶盏:“陆子和之事,本官助你们至此,也是尽心尽力了。你也该好好教导你这个虽有些小聪明,却不明大势的儿子了。”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即使你们握住了理,但你当没有本官压制,水蓝悬剑之下,陆子和想让你们家破人亡自然很难,但利用权柄,打打谁也说不出不是来的擦边球,整你们还不容易?真当官员手握的权利一无是处吗?”

他冷笑着说道,却是让方华不住地擦汗赔笑。

中年官员顿了顿:“令公子是该好好管教了。陆子和那个女儿……本官若晚生二十年都会心向往之,却被他得了这天大的好处。以小民之身谋娶官员女儿,此千古罕有之事,也就是在本朝才……”

说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憋屈至极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令公子却得了便宜还卖乖。都这样了,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必成取祸之道。这点,还望方员外切莫自误。”

他冷淡地点着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行了,本官懒得管你的家务事,公务繁忙,就此告辞。”

方华笑容可掬地将中年官员送出了门外:“大人慢走,慢走。”

片刻后,当他匆匆回到方远博身前时,面容却是又沉了下来,他盯着满脸委屈跪立的方远博看了许久,却是叹息一声将其扶了起来:“行了,以后切莫如此了,博儿啊,为父这一番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

方远博满脸不忿地站了起来:“那汤大人也太会翻脸不认人了吧?此事固然我家占了最大便宜,但他就没好处?陆……我未来岳父经此事件,已声望大跌,他汤大人想必也不再苦苦受制了,背地里已是眉开眼笑了吧。却说得好象是只为了我家一样。哼,假仁假义。”

他嘟嚷道。

方华叹息着为儿子拍了拍膝上的尘土:“你啊……还真如汤县尊所说,小聪明是足够的,可怎就无大智慧呢?”

“为父为商多年,对这世间之事,已看得通透。尽管祖宪诏言明了五民平等,但你当真的平等?士子恐怕还是要略微凌驾于其他四民之上的,更遑论官员了。”

“你方才之事,为父之所以说有错,一方面是我等确实需要见好就收,与陆家修好了。怎能还去挑衅人家?你和谢修齐那废物的仇怨、与陆云鹏的小小摩擦,又算得了什么?你开始嘴上说得好好的,娶过来后要努力修好,现在怎的又自己上门挑衅去了?”

方远博闻言顿时有些呐呐:“这……孩儿也只是见两人正在陆府门前冷冷相对,一时想起前事,想去炫耀炫耀,谁知……”

方华看着方远博仍是有些不服的神色,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博儿啊,最大的好处已然到手,正是闷声发大财之时,还炫耀什么?还去纠缠之前宿怨做什么?为父派你去,是让你去与陆府修好的,可不是让你去得罪他们的!”

他苦口婆心地教育道:“若不是你所谋确实精妙,为父考虑到确有成功把握,却是万万不能应允你所请的。为父将你祖父传下来的小小船厂,一步步博得今日之地位,靠的就是以小博大、以蛇吞象。但此策却也太过风险了点,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汤大人也说得没错,我等本就是火中取栗。若无汤大人照应,更跳出来施压兼挡风遮雨,我等能拣到这大便宜?陆子和方正却也绝不迂腐,赔偿我们后若我们还敢得寸进尺,真当他不会使用手中权利不成?我家的生意还要不要了?家族还要不要在长治生活了?所以,我等此次也只是仰仗时运,仰仗汤大人,才得以遂愿。”

方远博顿时心悦诚服地点着头,方华却是续又言道:“你方才所为,却是犯着汤大人的忌讳了——我等利用他成事可以,此乃合则两利之事。但事后还不夹着尾巴做人,还去耀武扬威。真当汤大人看了心里就毫无芥蒂吗?他也同为官员啊,什么时候轮到我等小民仗势欺官了?他就没有忌惮之意?兔死狐悲之感?”

“商人再大也是民,官员再小也是官。他们毕竟是权利者,即使受水蓝悬剑约束,也只是不太敢作奸犯科。但利用手中权利,整一个小民还不容易?”

“民不与官斗,即使在本朝,也是当如此的,明白了吗?这也是我最后狠下心来决定博一博,遂你之谋的原因——以后有雨葳为官,只要稍有偏帮,方家兴旺岂不指日可期?”

方华看着方远博循循教导道。

“雨葳嫁入我家,不管面子里子,方家都有莫大好处。要知道,她中进士已成定局,到时,我方家恐怕就要出个女官员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她陆雨葳尽管姓陆,嫁到我家,还不就是方陆氏?”

“你姐夫固然是官员,但毕竟是别姓之人,又兼只是科学院出身,儒学却是一塌糊涂,亦数次应考都坏在了儒学上。尽管聪明,最后却也只能从一个小小法司吏员做起,且升迁艰难,别无太大前途。你看,他虽然被齐州几位大人倚为心腹,但齐州案又被监察使司重查之际,几位大人一道命令,他就甚至连你的婚礼都不能回来参加。”

方华冷哼了一声,他有些不满地说道。

随之,他却又是转了神色。

“但雨葳却不同,才华横溢,科儒并举。且她未来若是能名列金榜三甲,少不得一个翰林清贵,磨堪几年,外放的话起步都是一县之尊,若非女子,数十年后执宰政府都是有希望的。”

“等她嫁入我家后金榜题名,到时,他汤县令又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来,方家家业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此确为借鸡生蛋之妙计也。”

方华说着说着,面上已是一片眉飞色舞。

方远博不住点着头,脸上却也是露出了一丝自矜:“父亲所言甚是,其实孩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孩儿年少气盛,莽撞了。”

方华看着方远博,脸上已是浮现起了一丝笑意:“所以,已经得了天大的好处,不闷声发大财,专心与陆府修好,更待何时?博儿,为父可是警告你啊,雨葳嫁过来后,你给我收起你的**性子。这几日,府上那些货色尽早全部遣散,日后最好能专心待她一人。否则,为父必不饶你!”

方远博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难色:“这……”

他迟疑道。

“这什么这?”方华顿时骂道:“雨葳那样举世无双的绝美女子,还不够你夜夜……”

他忽然尴尬地收住了话。

方远博却是已露出了一丝魂销色授的神态:“那是,我那年在望北省试时远远瞧见过她一次,那脸蛋,那身姿,哪怕是着书生装都……啧啧……让我数月都提不起对其他女人的兴趣——当时我就想,若能一亲芳泽,更能永占其身……死了都甘心啊……”

“只是……父亲,什么东西用太多次了都会腻,偶尔也还需换换口味的嘛……您不是也为我找了那么多二娘三娘七娘八娘的么……”

随即,他想了想,却又是无比委屈地说道。

方华却是不屑笑了笑:“蠢货,你就不知将那些女子养在外面吗?小心瞒住就好。而且,等过得几年,陆方两家嫌隙渐泯,你们也有了孩儿,夫妇渐已和睦,生米被煮成了熟饭还被吃进了肚子。到时再纳妾也不迟嘛……”

“哼,天下女子,本为我等男儿之附属,有用或可为助力,无用则只是玩物——还真当所有女子都是大长公主不成?即便是大长公主,最后她又落到个什么下场?”

他教训道。

方远博顿时恍然大悟,他无比仰慕地看了方华一眼,已是心领神会地嘿嘿笑了起来。

笑了两声,许是牵到了脸上的伤痕,方远博又是嘶地吸了口冷气。

“对了,父亲,谢修齐那个废物今日打了孩儿两掌,不还回去,难消孩儿心头之恨啊……”

他捂着脸上的伤痕哀怨道。

方华怜惜地望着儿子脸上的红肿,他的眉间也是闪过一丝怜惜与怒色。

“哼,那个废物,据说近几月一直沉迷酒乡,却不知今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想必是误打误撞,却占了你一个便宜。你放心,为父马上就去陆府一趟,为你讨个说法——你以后对陆云鹏与亲家公恭敬点就行了。对陆府自然要修好,但谢修齐这个废物算什么?他如今还能影响陆府?”

“观雨葳与亲家无奈之举,他还真十有*就是亲家的私生子。但现在,想必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早点去死了吧……”

他沉吟了会儿,却是如是阴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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