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
浴室,静谧得沉闷。

柳悠悠媚态嫣然,为双臂伏在浴缸沿上的叶采搓背。

叶采很瘦,骨骼纤细,乃至于背部线条纤柔,对柳悠悠而言,用毛巾搓起来也是种享受。

她刚刚被叶采弄泄了几次,稀里糊涂的,还有股腥味,叶采闷头给收拾了,乍一看有点自甘堕落而茫然灰暗的样子。

她提议让叶采也爽爽,却被摇头拒绝了,叶采勉强笑着说,搓搓背,就行了。

或许这是种放松大脑的享受,叶采眸光黯淡无神,微蹙眉头,脸颊贴在左手腕上,看起来麻木而苍白。

柳悠悠渐渐察觉到她状态不对,于是便问她是不是打瞌睡,叶采却摇头,不置可否,这让柳悠悠重视起来。她明白叶采并不是个没有主见没有想法的单纯小萝莉,有些心事埋得很深,一旦爆发,那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足已让人茫然失措,乃至于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她想着,手上不禁放慢了许多,叶采回过头,见她思索,便问道:“你觉得,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柳悠悠一愣,笑道:“要什么意义啊?活着不就是活着吗?”

叶采微微撇嘴,面无表情解释道:“简单来说,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为了什么而持续你的生命?”

柳悠悠茫然,僵硬笑道:“活着,就是活着啊,怎么,忽然这么问啊?”

叶采扬眉思索,自言自语似的道:“活着就是活着?洗完澡睡觉,睡醒了吃早餐,吃完早餐就去上学,或者上班,到了时候就中餐,再就是找乐子,聊天打屁谈恋爱,看电影动漫追小说,或者打游戏,一天就过去了,结果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要么很乱要么很空虚,那种时候,翻来覆去的,很迷茫吧?”

这种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如今被人当面提起,这让柳悠悠心头一紧,冒出种茫然恐慌的感觉,她翻个白眼厌烦骂道:“叽叽咕咕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采释然笑了笑,道:“的确是个沉重得让人想逃避的问题呢。”

柳悠悠心慌意乱,脸色却冷冰冰,一把丢下毛巾,哗啦啦从浴缸里站了起来,道:“自己擦。”

叶采捡过毛巾搭肩上,笑问道:“干嘛去呢?找乐子消遣啊?”

原本合计着回房间听听音乐缓和一下心境的柳悠悠背影顿时一僵,眸中腾起羞愤恐惧之色,瞬的转过身来杏眼怒瞪,一双粉拳也不由紧紧攥起。

面对愠怒之色的柳悠悠,叶采却天真纯洁笑,有几分苏晓秋的神韵。

“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吧?啊?”柳悠悠有种被刺激到脆弱之处后的纯粹敌意与愤怒。

哗啦啦的,叶采站起来,拿毛巾擦身体,脸色慵懒而迷糊,嘟喃道:“嗯,你就像行尸走肉,尽管学习好,内心却不堪一击,何谈信念,哈哈……”

双肩不住地起伏,柳悠悠睚眦欲裂,微扁着嘴,一副愤怒的泫然欲泣的憎怨模样。

“省省吧,有什么好生气的,面子值几个钱?不就是被社会和家庭支配的木偶吗?大大方方的承认又会怎么样?而我啊,看是看明白了,但同样……哼哼……”

咚的一声,柳悠悠跪倒在地,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叶采的言语推开了她掩藏在心中的禁忌大门,黑暗与苍白本相反,但从门中汹涌而出的、代表着一成不变而绝望的黑暗,却携着几缕苍白而虚伪的幸福色彩。或许黑暗就是人生的既定色彩,是一片无法逃离的通往寂灭的苦难大河,而苍白就像一片小扁舟,小舟上的人日以继夜饱受着来自黑暗大河的威胁与迫害,却仍在通过死亡的路上,敲锣打鼓欢庆生命的可贵。

擦干身体,叶采也不去理会颓然迷茫的柳悠悠如何跪地发怔,光溜溜而纤瘦的背影,冰冷而无情的离开了浴室。

回到自个儿房间,立即钻到衣柜前翻睡衣,当初的问题再次摆在眼前,纯黑色的睡衣和兔斯基淡黄色睡衣,穿哪套?

可爱是什么?

拎起那套兔斯基睡衣,叶采如此深思。

为毛现在看起来,没以前那么有想穿的冲动了?

可爱是种自欺欺人的欣赏与愉悦的心情吧?

没错,可爱是种美好事物的表现形式,是潜意识里认为自身丑陋而感到自卑的人的情感寄托!而所谓美,只不过是种物质上的表现方式,有思想的个体,为何为拘泥在这个概念中?果然,物质决定意识吧?

如果能抛开物质需求,专注于提高精神境界,应该就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吧?那还是人吗?人是蛋白质组成的吧?那就是物质咯,那又为什么会有思想?

妈蛋脑子要爆了……

叶采蹙眉甩甩头,随手拿起那套黑色睡衣,往身上套下,穿好了,似乎想要验证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深度解析,特地跑到试衣镜前看了看。

略一歪头,看上去就这样,不好也不坏,但总觉得……

萌萌哒!

没错啊,是很萌的,我穿什么都萌!因为我就长得很萌!

没有外界眼光与压力的环境下,叶采情不自禁摆了几个淘气颠怪的表情,然后愣了愣,扬起眉头,陷入迷茫。

为毛,我有时候会专注于打扮自己?这说明我很迷茫?希望通过他人觉得我很萌的认可,满足我空虚的内心?

思想?思想是什么?

为毛总为物资需求所服务?

思想是物质的附带品?

沙沙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回眸见神情恍惚茫然的柳悠悠,姿态颓废倦怠,仿佛刚从地狱脱身而出。

叶采眨巴眨巴眼,问道:“来我这干嘛?”

湿哒哒的刘海下双眸空洞,木然看向叶采,呐呐道:“我很没主见吧?啊?叶采?”

“哼哼……你啊,拘泥太深了!”

叶采狡黠笑着跑了过去,将对方拉到床边,弄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呼呼直响,香发芬芳乱舞,却吹不散柳悠悠脸上的茫然。

“我忽然觉得,活着好没意思……”

呜的一声,叶采关掉吹风筒,深吸一口气,道:“是啊,活着是很没意思,因为,我们从没想过,我们活着的终极目标。”

闻言,柳悠悠抬起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叶采。

“以前的话,我们很难发现我们的生活很麻木,可忽然,变成了女孩子,以至于,家庭和社会将近二十多年针对男生性格的培养过程,化为了乌有,我们连木偶都没得做了,从小就被灌输的大男子主义?娶妻生子?挣钱养家?全特么失去了意义。我想告诉你,我觉得吧,性别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凭什么女人代表阴柔,代表弱小,代表着矫情?凭什么男人代表阳刚,代表强大,代表遇到啥困难的事都必须得沉默坚强?而这!全都是社会,灌输给我们的思想体系,长大了,它就成型了,我们都很难回头察觉到了,我们从出生起,辨明了性别后,家庭就针对我们的性别进行性格培养,对吧?如果你一出生就被当成女孩养,家人给你撒娇任性的权力,放宽你哭泣诉苦的年龄界限,不再在你十多岁的时候因为你哭而骂你娘娘腔,而是好声好气的安慰你,一直下来,现在的你还会沉默斯文吗?”

柳悠悠眨眨眼,呐呐道:“基本明白了,但还是觉得活着很没意思啊,就像我看到比太阳还大一百倍的恒星要撞过来,但什么都改变不了。”

呼的一声,叶采长出一口气倒在床上,同样迷茫,给不了她答案。

柳悠悠戏谑笑笑,拿起吹风筒自个儿动手,像个婚后老妈子,闲言俗语抱怨指责道:“你啊,从小就喜欢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时候犯二,说要建设没有痛苦和犯罪的乐园,如今呢,认清现实了吧?还,还给我说,我是个行尸走肉,我靠,你见过这么漂亮又有灵气的丧尸啊?”

叶采苦笑,躺在床上从眼底俯视柳悠悠婀娜背影,道:“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又在逃避这个问题,*需要什么,你就往哪个方面想,你敢承认吗?”

愣了愣,懒得搭理似的翻个白眼,柳悠悠继续吹头发。

叶采顾自念叨道:“忽然觉得我自己好流弊,想什么都能看穿表面深入思考,就好像青春期为毛最思|春?因为那时候性激素分泌最旺盛,物质或许不会决定思想,但一定会左右思想,我在想啊,或许这地球上的所有人,所有人的理想和目标,所有的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是在历史洪流熏陶和影响下衍生出来的产物,总之都是以物质做出基础,就像在以前的土壤上发芽,没有曾经的东西做基础,我们就连想象都做不到,因为没有参照物,就无法幻想。”

柳悠悠摇头晃脑得瑟似的道:“思想,永无止境,不可捉摸,无限可能,是人类最宝贵最神奇的财富,懂么?还想象都做不到,你可真是一派胡言。”

叶采道:“但,不管你能跳多高,往哪跳,怎么中途拐弯,都必须有个起跳点。”

想了想,柳悠悠哑然,叶采说的,好像真有几分道理。

“所以啊,我觉得,人很简单,有三个组成部分,*,灵魂,经历。*是我们的躯壳,容器,外包装,而灵魂是我们的主板,运行躯壳的核心硬件,而经历,就是写在上面的编码,我们经历的不同,就会在灵魂上写出不一样的编码,所以呢,我们这一身能想到的东西,都将被经历,也就是编码所支配,就好像,灵魂只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承载品,我就想啊,灵魂最初,在老妈肚子里诞生意识的那一瞬间,我们是什么东西?或许,那,就是最初的自己吧?最最纯净的自己。”

柳悠悠愣了半天,忽然扭过腰来,对叶采一摊手,道:“你想着再清楚,再透彻,有意义吗?或者说,你想通了人生和生命的概念,想要通过自杀来回归到最纯净的状态?”

叶采莫名笑起来,眨眨眼,道:“既然你这样建议我,那你应该被我说动了吧?要不咱俩一起死?”

她跪着扑过去,抱住柳悠悠的腰,仰起脸来天真纯洁笑,道:“一起死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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