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但有皑皑白雪铺地,天色倒不算太晦。
安置老风的柏树与雪坑距离并不太远,丁保极速狂飙,一口气狂奔到树下。离树还有数尺,拔腿弹起,两只手不断在树干上攀爬,腿部连蹬,噌噌噌,矫健如猴猿,一口气便爬到了树顶枝桠上。

一看老风虽目似暝,但呼吸尚足。心中一定。

知晓天兵胡箭厉害,白家那小子定然阻挡不住,事关三人性命,不敢迟疑,夹起老风。双腿一蹬,“嗵”地一下,六丈多高,一人粗细的柏树被他踩踏得犹如一只被拉弯了的弓弦,摆动之剧,远超天兵伍梅在树下连续掌击之时。

借着这股巨大的弹力,丁保夹着老风如离弦之箭,嗖地朝前攒射而出——

因弹力使得太狠,初始加速度过大,嘭的一下,丁保鞋袜崩飞炸碎,两条小腿如针扎般疼痛,脑袋也如缺氧般猛地一窒,面门迎风像是被寒冷的碎冰击中一般,火辣辣的疼。

终是咬牙撑过这一瞬,凭借这些时日苦练的“劲草”,如大鹏鸟般朝前滑翔而去,速度之快,宛如一头山间老隼!

噗噗噗噗噗……

树下,摆平白弥勒急速杀至的天兵胡箭当机立断,左右手朝丢弃在地的箭匣里一抓,十几支黝黑箭矢在手,对着高处空中滑翔如鹰的丁保全力甩出。但因丁保此次是拼着受轻伤,双腿竭力弹出,速度之快,几乎已濒当前状态下的极致,比胡箭以前所面对过的任何人都快,加之距离又太高太远。所以这十几支箭矢无一例外,全部落空。

不仅是落空,实则距离空中的丁保还差有相当距离。他连施展“劲草”闪转腾挪都不需要……

丁保身形自六丈许的高空中滑过,左手夹着瘦骨嶙峋的老风。右手则配合两只脚,不断在林间树杈上借力。

接白雕的超人目力,蜂鸟的超人协调、平衡能力,跳蚤的无敌弹跳配合默契,全力奔逃之下,一经进入松柏之林,根本就不落地。

起如鹰隼,落似苍猿。

嗖嗖嗖嗖的。留给后面的只有衣物破空声,以及被他攀援踩踏的树木落雪纷纷之音。

不远处的雪地里,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积雪忽然发生褶皱,继而掀起两大块凸起,再接着,两个人自地上爬起。

这两个人左边人一脸青绿,右边人一脸褐红,每人身上披了一大条布满积雪,混合着泥土的厚厚草毯,正是金枷与银锁。

二人此时齐齐抬头。望着远处半空中伴随着嗖嗖嗖、噗噗噗潇洒而去的丁保,瞠目结舌,完全失语。

尼玛!比起天兵胡箭和天兵伍梅。这货才是真正的天兵啊!这尼玛还是人吗?!

半响,还是经验丰富的金枷先反应过来,一看旁边握着操控物件的银锁还在傻儿巴叽地吞咽口水,又恐又气之下,一耳光就唿扇了过去,“看个球毛啊看,还不赶快让胡箭和伍梅去追!再看下去老子就要被你看死了!”

骂完再不停留,丢下身上披的雪毯,屁股尿流般地便朝判官大人所处的山头上跑去。

银锁被打骂醒。知道事情严重性,也不敢还口。拎起物件便鼓腮吹奏了起来。

……

出了柏林,丁保确定对方并未快速跟来。寻了处山岩后,搁下老风,开始剧烈喘息。

这一晚奔跑厮杀连续下来,对于他的体能和体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若非入住衍圣草园后他从未放松,风雨无阻每日早起挑战自己的极限,怕是此际早就不支倒下了。饶是如此,这一番喘息也是许久才平复下来。再站起来时,但觉肌肉酸痛,几乎脚下一软跌倒,被他生生忍住。

他知道,这还远不到放松之时。

最起码,回到衍圣草园才是最安全的。

天兵背后的人再胆大妄为,目前看来也不敢贸然招惹孔家。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费那么大劲把老风给引出来了。

蹲下身子,刚刚将老风扶上背去,一直浑浑噩噩的老人忽然醒了过来,眼睛依然没有焦距,涩哑着声音唤道:“宁……宁宝,是你?”

蒙着面的丁保身子微微一滞,答道:“是我。老风,坚持住。我带你回雀风堂……”

“不成了。老夫这身子……回不去了。”

丁保鼻子微酸,“老风,你知道我的速度,很快很快的。”

“老夫知道。你很快,但阎王爷怕是更快……寻个僻静地方,老夫有要事相嘱……”

“老风……”丁保还想再劝。

“老夫姓风。不能死不瞑目。径直朝左走,七八里外的高崖上有处洞穴。他们这些怪物上不去的。”老风说着说着,神智渐渐清了起来。言语之流畅,思路之清晰,竟比相识以来任何时候都要好。

这种清晰,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陌生感。

丁保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不再赘言,负起老风,按照他的指点,朝那处洞穴奔去。

这次他行的不是特别快,一路上尽量用积雪掩埋了痕迹和气息,确保自己发现不了也闻不到,这次继续朝前。

终于来到洞穴,入口不大,里边倒相当宽敞,有一股干燥腐朽和动物鸟兽粪便的味道,隐隐传来。

丁保将老风放在洞内一处相对平整的崖壁前,让他靠着躺好,虽然有些好奇,但也并未开口问他为何知道这里有处洞穴,不料老风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当先解释道:“我们风家其实一直担任前朝密侦司的教习官,对于这些躲躲藏藏、隐匿行踪的事情最为在行。今次老夫被他们用风家密语诱出,发觉不对后,便想赶到这里躲藏,谁知却未来得及便遭围狙,若非白家那位白弥勒恰好自山中寺庙内访友经过,怕是早已被他们擒获……”

“那家伙居然就是天封三英中的白弥勒?”丁保一惊。

老风却是未答,忽地一把抓住丁保的胳膊,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急惶起来,“宁小兄弟!老夫行将就木,却有两桩夙愿未了!还请小兄弟应我!”

丁保未挣脱,却也未应允,认真道:“老风,你我相识一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对我个人成就极大。一般的事情,别说一件两件,就是十件二十件,尽管说来,我皆可以答应。但有一点,我这人不喜为难别人,更不喜为难自己。若是有什么确定十死无生的事情,那还是不要说的好,因为你说了,我也不会应允。”

老风却未生气,反倒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你这人虽有些小自私,但却自私得很仗义、很磊落。放心,老夫这两件事干系虽大,也有凶险,换做别人未必做得成,但换做你却是不算甚难。”

丁保嗯了下,心情却未放松,骗鬼咧,都能惹到两个天兵同出围袭的事情,还能轻松到那里去?!

“这第一件事,麻烦你帮老夫去救五百七十号人。”老风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丁保瞥了他一眼,知晓他必有下文,所以并未暴跳起来,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老风看他年纪轻轻如此沉得住气,愈发觉得心里安慰,眸中赞许、希冀炽热起来,徐声解释道:“先前说了,我风家之前一直与前朝密侦司关联甚深。其实,又何止是‘关联甚深’四个字。实不相瞒,前朝密侦司根本就是我风家祖辈协助诸葛皇室一手创建的。”

丁保微讶,想不到老风家还有这么牛逼的过往,就听老人面带荣光,继续道:“整个密侦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骨干都是由我风家的人来充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诸葛皇室覆灭。新朝初建,白马皇室苦苦追杀前朝余孽,密侦司不得已解散、化零,但其实核心的部分基本仍在,只是都消弭隐藏在普通百姓之中。而老夫,就是风家如今的家主,也是密侦司的话事人。”

“你是家主?话事人?”

丁保满脸难以置信,心里不由默默为这五百七十号人感到悲哀,而这个听起来牛哄哄的前朝密侦司,瞬间在心里拉低了七八个档次。

“密侦司剩下的这些人繁衍生存至今,从白马建国时仅剩的两百多号人,到如今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编册五百七十人。外表看来,基本上已经全部与普通百姓无异。但实际上,他们作为我风家的死嫡,祖祖辈辈都会将传承、技艺继续下去,等待诏令出现之时。”

“等等,白马建国到现在,八十年过去了,你这所谓的家主话事人说话还有用吗?”丁保郁闷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八十年算甚么!我风家死嫡当年因为七雄纷乱,曾隐忍了一百五十多年,还不是‘野火春风令’一诏,一个不少,尽皆来投!”

作为现代人,丁保难以理解这种愚忠和思想羁绊,咂舌道:“那你这是要我将这什么‘野火春风令’交予你风家的哪一位小辈?”

老风摇头,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丁保。

“风家现如今就只剩下老夫一人。这令牌,自然是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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