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身份?”
宋邦德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郭太监指得是什么,片刻,恍然大悟,“杨大人是咱宣府杨大帅的长子,至于赵大人...”

杨俊是杨洪长子之事,宣府军中人人都知道,宋邦德这个总旗官自然也知晓,可赵玫还有什么身份,他可真是不清楚了。

指挥使虽不及镇守太监那么官大,可对宋邦德这个总旗而言也是座山一样的人物了,这等大人物的*又如何是他能够知晓的。

宋邦德不清楚,别人更是不知道了,一个个跟馋虫被吊起一样,死死盯着郭太监,恨不得这老太监赶紧揭晓答案,让他们好知道那赵指挥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郭太监人老成精,如何不知众人都在等着自己的下文,当下也不卖乖子,拉长腔调说道:“你们不知道,咱家却是知道,不错,杨俊是你们宣府杨帅的长子,可那赵玫也是你们宣府杨帅的半个儿子!”

“半个儿子?”

众人都是糊涂,这怎么说的,难不成赵指挥是杨帅的女婿?可只听说杨帅有三个儿子,没听说杨帅另外还有女儿啊?

陆清倒没想到女婿那边,他在想八成赵玫是拜杨洪为干爹了,这干儿子虽不及女婿亲近,可也能算半个儿子,毕竟都是认了爹嘛。

果然,郭太监告诉众人,那赵玫早年曾拜杨洪为干爹,杨洪视其如半子,十分的亲信,凭着这层关系,赵玫方才从小小亲兵一路提升为开平卫指挥使。

不过跟杨俊、杨能、杨信他们不同,这赵玫毕竟是干儿子,不是自家亲儿子,杨俊、杨信、杨能这三个儿子能分别在宣府镇内出任都司、指挥、指挥同知的要职,外人不好说什么,毕竟杨洪守边几十年,功劳确是大,子荫父职,提携他三个儿子无可厚非,将门虎子也是一桩佳话。

可一个小小亲兵仅因为是杨洪的干儿子也摇身一变成了从二品的指挥使,外人看在眼里难免就要诽议他杨洪任人为亲了。故而早在十多年前赵玫尚还是个千户时,杨洪便对赵玫封了口,不许他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与他的关系,宣府上下知道这事的人也多半被封了口,时间久了,知道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只道这赵玫真是凭本事升上这指挥使一职。

这事经十几年下来,现在知道人确实是不多了,但郭太监可不是一般人,打在大同把手伸向私边贸易,在杨家碗里抢银子时,他就早通过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把宣府上下的关系摸了个遍,不但这个干儿子赵玫,就是杨府那些个管事的有什么亲戚在军中任职的,他也打探清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杨洪若是为了大同私边利益和他掀桌子时,手中能够有弹劾对方的材料,这样官司打到御前,他便稳赢不输。

试想,一边是贪钱财的家奴,一边却是任用亲信私人的守边大将,两件事同时摆在皇帝的面前,皇帝会更厌恶哪一方呢?

却不想,本是日后拿来压倒杨洪的筹码,这会却透露给了一帮普通军汉,郭太监想想也是不值,若不是杨俊把事做绝了,自己又需要这帮军汉保护,他宁可这些事一辈子烂在自个肚子里,也不会告诉给这帮军汉知晓。

毕竟这种任人为亲的事情在大明也不稀奇,但凡高官都会做上一二,就是他郭太监屁股也不干净,那大同城中现在还有他几个干儿子在吃着空饷呢。

.......

那边林小旗等人听了赵玫和杨大帅之间的隐性关系后,都是忍不住感慨,想要当大人物,果然还得有后台啊,

“若不是公公告知,小的们还真不知原来赵指挥和杨帅也有这等亲近关系。”

身为总旗官的宋邦德心中更是感触颇深,想那赵玫不过被杨帅看中收为干儿子,十几年一晃就成了从二品的大员,而他可是在这总旗位子上足足呆了十年也没能往上再晋一步,那百户的帽子任是想破了头也戴不到头上,每每从千户所打听消息回来后的那种失望当真是叫人折磨得很。

“嘿,你们不知道的事多了,咱家要是都说出来,怕能惊了你们耳朵。”

郭太监嘿嘿一笑,眼珠一转,却是不再说什么惊了耳朵的事,而是对宋邦德他们说道:“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干儿子,现在两个儿子奉命守御边堡,结果堡丢了,人却逃了,咱家问你们,这弃地擅逃之罪,按律如何处置?”

“按大明律,当斩!”宋邦德回答得很干脆,想都没想。

“不错,当斩!虽不至于族诛,本人却是定要伏首的!”

说完,许是想到了自己,郭太监怔了下,旋即干笑一声后对宋邦德道:“咱家问你,要是你两个儿子要被朝廷问罪处死,你这做爹的会怎么办?”

“这?...”

宋邦德吱唔一声,没法回答,心里却是把郭太监祖宗十八代给骂了遍,你家儿子才要被朝廷问罪处死呢...

“其实咱家也不瞒你们,早些年咱家手下亲信的儿郎若是犯了事,咱家可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替他们掩盖过去的,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咱家好,儿郎们也好,至于那些个破落事,苦主什么的,却是难免要受些委屈的。”

郭太监说得无谓,宋邦德他们听的人心却一下提了起来。

林小旗很是紧张的问道:“公公的意思是说,杨帅为了保下这两个儿子,会替他们掩盖失地弃逃之罪?”

郭太监瞪了他一眼,鼻孔微哧一声:“你以为呢?”

“我...”

被郭太监这么一瞪,林小旗愈发紧张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结果,不但他想到了,宋邦德和吉小旗等人也想到了,周云义等人也是脸色变了变,只陆清却是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反而越发纳闷郭太监如此吓唬宋邦德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

宋邦德他们越紧张,郭太监就越高兴,因为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为了让这些人自愿充当他的护卫,郭太监决定趁热打铁,他的声音猛然提高起来,大声说道:“你们都不用瞎猜,咱家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独石堡陷落这事九成九会被你们的杨帅压下,便是没有压下,那奏报到了皇爷手中,也是另外一回事,至少,绝不会有杨俊和赵玫逃跑的事情发生。不过,你们这些人却是必死无疑的了。”

这话说得够吓人的,把个林小旗脸都吓绿了,结巴道:“公公...杨...杨帅若是压下独石陷落...陷落这事,我等岂不是更应该无事...怎的公公...公公却说我们仍是必死无疑呢?”

自己说了半天,这家伙还是没转过弯来,郭太监好不气恼,没好气的看了脸都绿了的林小旗一眼,骂道:“笨,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们杨帅要替两个儿子隐瞒弃地擅逃之罪,而你们这些从独石堡逃出来的人偏偏却知道他两个儿子逃跑的事,你以为你们的杨帅会如何处置你们?”

话音刚落,却听宋邦德咬牙说了两个字:“灭口!”

“灭口?”

林小旗神经质的跳了起来,“不至于吧,我等可是朝廷的兵马,都是有军籍的,逃出来的又不是一两个,好几百号人呢,我不信杨帅真敢为了他两个儿子,闹出杀害几百大明将士的事情来!”

其他人听了林小旗这话,也都觉不可能,几百号人可不是说杀就杀的,这得多大动静,宣府又不是他杨家的,肯定会有人出来阻止,这灭口一说也实在是危言耸听了。

众人惊疑之时,郭太监的一番话却是让他们瞬间认为这事真有可能发生了。

郭太监说得是,“杀人何必自己动手,换咱家,找个理由不让你们进城,亦或派你们去和鞑子打一场就是,既让你们活不成,又不脏了自个手,别人还没话说,如此好事,嘿嘿,咱家可是做梦都想做上一做的。”

林小旗听完,突然大叫了一声:“不...不会的,鞑子哪年不寇边,朝廷怎能因为丢了边堡就要处死守将呢?我不信!杨都司他们不死,我等自然也不用死!”

见状,郭太监叹了口气,很是可怜的看着林小旗道:“往年鞑子寇边不过小打小闹,死个几十人就算大仗了,也不曾破了边墙,可这回不单边墙被打破,守边士也是折损了近万,这等大败,朝廷不杀杨俊和赵玫才真叫人寒心呢。”

说到这,话音一转,又道:“若不想自己的儿子死,杨洪就得变着法子让你们死,休说你们当中最大不过一个小小总旗,就是一个千户、百户,在这等大事面前又算得什么?在你们杨帅眼里,你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死了便死了,还能有谁替你们打抱不平不成?也是咱家心软,跟你们一路逃到这里,见不得你们去死,这才给你们指条活路,你们若是不想死的便跟咱家走吧。”

说完,目光便从眼前这些军汉脸上一个个的扫过去,却见这些人都是沉默,并没有人马上喊着求郭公公给条活路什么的。

郭太监心下微微失望,他方才那番话可不是吓唬这些人,杨俊和赵玫因这大败肯定要被砍头,而杨洪断然不会坐视自己的亲儿子和干儿子被朝廷处死,他能做的也必须做的就是隐瞒不报,为此,他必须除掉这些从独石逃出来的人。

正要再劝上几句,好让这些人别再犹豫,却见宋邦德抬头问他道:“却不知公公要带我们去哪?”

“我们哪也不去。”郭太监视线看向南方,缓缓说道:“我们直接去见皇上!”

“见皇上?!”

众人又是一惊。

吉小旗为难道:“公公,不是小的们不愿护送公公去见皇上,可是小的们是宣府的兵,这御驾可不是小的们能够擅见的。”

“谁说让你们见了,是咱家去见,准确的说,是你们护送咱家去见皇上!有咱家在,往后你们就不是宣府的兵了,休说杨俊和赵玫了,便是杨洪也管不着你们!”

“不是宣府的兵,那咱们是什么?”吉小旗愣在那里,不在宣府当兵又能跑哪去当兵。

郭太监大手一挥,道:“是什么?是大明的兵,是皇上的兵呗!难不成离了宣府,你们就不是我大明的兵了吗?天下之大,可不止宣府一地能养活你们。”

“公公的意思是可以将咱们调往他镇?”吉小旗眼睛一亮,马上想到郭太监可是大同镇守太监,这等人物从宣府调些人到大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邦德他们也想到了这个关节,心思顿时活络起来,若杨帅真如郭太监说得那样要杀他们灭口,那还不如跟郭太监走,再差也能在大同谋条生路。

其他人想得也差不多,就在众人都认为此事可行时,却见周云义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对郭太监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公容我等商量一下。”

“不错,这事关系太大,我们得商量商量。”蒋通肩膀昨夜中了一箭,这会临时包扎了下,稍动一下都疼得很。

见说话的是周云义等人,郭太监一惊,知道这些人清楚他的底细,唯恐他们会坏了自己的大事,忙咬牙说道:“还商量什么?你们信不过咱家吗?...也罢,咱家便给你们个准话,你们若是能护得咱家周全,咱家便向皇爷和王振王公公求个情,把你们补入亲军,以后就...”说着说着就把手指向陆清,“以后就由这位陆千户来领你们,你们在场的几个也人人都官升一级,如何?”

啥?亲军?陆千户?

陆清听得嘴巴都大了,这郭太监也真能开支票,这补入亲军是他一个太监能私自做主的吗,何况一下补这么多人,还千户、百户、总旗的往下许,你道锦衣卫那些名额是随手就扔出来的吗,放京里,那可是一个名额都能挤破脑袋的!

那边周云义和宋邦德他们也是震惊无比,大大的震惊,一个个张大着嘴巴呆呆的望着郭太监。

半响,宋邦德猛的吸了口气,涨红着脸对郭太监道:“公公此话当真?”

“笑话,咱家是什么人,犯得着来哄你们么!”郭太监一脸怒色,很是为有人敢质疑自己而不快。

“咱家再问你们一句,你们跟不跟咱家走!”

在震惊和激动以及对前途的渴望中,宋邦德一下跪倒在地:“卑职愿听公公差遣!”

“卑职也愿听公公差遣!”

林、吉二位小旗不甘落后,其余明军汉子也一个个全跪了下来。

周云义和蒋通、樊若五人这会心中也是无比挣扎,那锦衣亲军和官升一级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但风险也是太大,因为他们不清楚郭太监见到皇帝后会不会因为大同兵败的事而被问罪,若是这老太监一见到皇帝就被问罪下狱,那他们可就啥指望也没有,还得担着逃兵的罪名,既怕被皇帝处死,又怕被杨帅暗算,这里外可都没他们的好果子吃啊。

信还是不信?要不直接戳破这郭太监底细,让大家不要信他?可万一郭太监真能向皇上求到恩典,将大伙补入锦衣卫呢?那可是祖上积德才能谋得好差事啊!

周云义内心不断挣扎,迟迟拿不定主意,一边的樊若却是说了句“富贵险中求”,然后什么也不说上前就跪倒在郭太监面前,大声道:“卑职也愿听公公差遣!”

樊若这一跪,蒋通也忙跟着跪了下去,另外那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夜不收和满脸胡子的看了眼还在挣扎的周云义后,也上前跪倒愿听郭太监差遣。

手下们都赌了,周云义也不能再犹豫了,见郭太监正盯着自己,把心一横,也赌上去了,咬牙上前跪倒在地。

众人都跪了,就陆清还站在那,虽不知道郭太监这话能信几分,能成几分,但见郭太监朝自己打了个眼色,出于同盟的需要,陆清也无奈跪了下去。

成功说动这些汉子为自己效命,郭太监心头大是得意,见天已大亮,便道:“事不宜迟,既然尔等愿意随咱家去见皇上,那咱们这就上路,那君子堡也不去了,咱们便直接折向往南去寻御驾。”

“是,公公!”众人轰然说道。

陆清却是问道:“你们有吃的么?”

吃的?

众人都是摇头,昨夜事起突然,他们光顾着逃命了,身上哪里带有食物,这会早都是饥肠辘辘了。

“先到君子堡找些粮食,吃饱了再上路也不迟,大伙毕竟跑了一晚,不吃东西不行。”

听了陆清的意见,郭太监想了想马上同意下来,这会他的肚子也是饿了,到君子堡补充一下食物也好,若是能再找上几匹代步的马便是更好了。

当下,众人不再耽搁,各自去和手下的人说,一众明军听说队伍里竟然有个大同镇守太监,还要带他们去见皇帝,补他们入亲军,一个个都是欢喜得疯了,哪里会有不愿意的。

如此,这七百多号人便欢天喜地的往君子堡出发。

........

路上,陆清和郭太监有这样的对话。

“公公真有把握皇上会同意将这些人补入我锦衣卫?”

“锦衣卫?锦衣卫是那么好进的吗?补上几个咱家还有把握,补这么多人咱家可是没这本事,嘿嘿。”

“呃?...公公先前可是明明说要将他们补入亲军的啊?”

“亲军又不单锦衣卫,上值二十六卫可个个都是亲军,府军前卫、旗手卫、腾骧四卫哪个不是亲军?”

“这....公公真是英明啊。”

“后生,咱家这也是为咱们安全着想,鞑子已经破了边,这宣府境内着实不安全,多点人保护,咱们这路上便也能更安全不是,若是再遇上不开眼的,咱家不也是有自保能力,省得叫人再给捉了去。”

“公公说得是,不过...”

“不过什么?”

“公公说得那个千户...”

“后生尽管放心,咱家虽然蒙了他们,却独独不会蒙你,咱家早就想了,这次若能逃出生天得见天颜,无论如何也要报后生你的救命大恩,这个千户咱家说什么也要在王公公和皇爷面前给你求来,咱家若是做不到,咱家就生儿子没屁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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