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袍道人、跛足丐者、黑衣老人、红衫夫妇,碧衣妇人,再加上这白袍书生,一共不过十二人而已,但那大厅中的茶碗,却有十四个……那么,还有两个人呢?这两人难道就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但这两人却是什么人呢?是此间的主人?抑或是客人?唉——此刻这些人全都死了,普天之下,除了那两个人,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问题了。”
他目光一扫,暗叹着又忖道:“这些尸身生前想必都是游侠江湖的草泽豪士,如今却都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埋骨之人都没有。我既遇着此事,好歹也得将他们的尸身埋葬起来。日后我若能寻出谁是凶手,究竟是为了何事而将这些人全都杀死,究竟谁是谁非——其实能将这许多人都一一杀死的人,纵然具有杀人的理由,手段却也够令人发指的了。”

此事虽然与他无关,但这生具至性的热血少年,此刻却觉得义愤填胸,一时之间,心中思潮所至,俱与此事有关。

月升愈高,亭中的阴影,也就越发浓重。

由东方吹来的晚风,从他身后笔直地吹了过来,哪知——

风声之中,突地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这笑声有如尖针一般,刺入他背脊之中。

这阵刺骨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他全身散布了开来。

他大惊之下,拧腰错步,倏然扭转身形,目光抬处,只见亭外的石阶之上,缓缓走下一个身穿青衣的枯瘦老人,瘦骨嶙峋,有如风竹,顶上头发,用根非玉非木的紫红长簪插做一处,面上高颧深腮,目如苍鹰,一动不动地望在吕宋洋的身上。

此情此景,陡然见到如此怪异的人物,吕宋洋胆子再大,心中也不禁为之泛起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剑尖拄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极不悦耳的“丝丝”之声,与那阴森的冷笑声相合,听来更觉刺耳。

眼前这身穿青衣的枯瘦老人,垂手而行,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动作,瘦长的身躯,却已由亭外缓缓走了进来。

而此时朱书媱却略显轻松,她努力压着心中的惊惧之情,柳眉微蹙,娇声问道:“你是谁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些惨死之人,可是你杀死的?”

那枯瘦老人嘴角微一牵动,并不作答,目光之中,突地浮现一线杀机,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掌,向朱书媱当双肩抓去。

只见这只黝黑枯瘦的手掌,指尖微曲,指甲竟然卷做一团。

朱书媱心中一寒,连连退后,那双爪凶猛抓来,如苍鹰扑兔一般,朱书媱处境甚是危急!

吕宋洋见状,忙将手臂微抬,顺手拔出插入亭柱之中的一柄利剑,剑光一闪,将手中的长剑平胸抬起,挑开枯瘦老人的手掌。

哪知这枯瘦老人突地又是一声冷笑,抛开朱书媱,指尖指甲竟电也似地向他舒展开来,那只枯瘦的手掌,其白如玉,其冷如铁,生像是五柄冷气森森的短剑。

朱书媱闪退,避到一旁,而吕宋洋大惊之下,也后退一步,只见这只手掌,来势虽缓,却将自己的全身上下,全都控制住了,自己无论向何方闪避,都难免被这五只森冷如剑的手指,戳上几个窟窿。

刹那之间,他闪电般地将自己所学过的武功招式,全都想遍,却也想不出任何一个招式,能够挡住这一掌缓缓的来势。

情急之下,他猛地大喝一声,右手猛挥,青光暴长,将手中长剑,全力向这有如鬼魅一般的枯瘦老人挥了过去。

哪知剑到中途,他只觉全身一震,手腕一松,不知怎的,自己手中的长剑,便已到了人家手上。

却见这枯瘦老人一手捏着剑尖,轻轻一挥,这柄精钢百炼的长剑,竟被折成两段,“当”的一声,剑柄落在那黑衣老人的尸身之侧。

接着又是“夺”的一声,青光微闪,捏在那枯瘦老人手中的半截长剑,被他轻轻一挥,竟齐根没入亭上的梁木之中,只留下半寸剑身,兀自发着青光。

吕宋洋性慕游侠,自幼习武,离开苦行大师之后,便拜在虎牢山长空一剑戚长空的门下,学剑十余年,自认剑法已经有了些造诣,常以“侠客”自居。

然而,此刻在这枯瘦老人的面前一比,只是三五招,他才知道自己所学的武功,实在有如沧海之一粟,连人家的千万分之一,都无法比上。

只可惜他知道得嫌太迟了些,这枯瘦老人的一双手掌,又缓缓向他当胸抓了过来。

他心中长叹一声,方待竭尽全力,和身扑上,和这青衣老人拼上一拼。

虽然他已自知今日绝对无法逃出这诡秘老者的掌下,但让他瞑目等死,却是万万做不到的,更何况还是在他心爱之人的面前。

哪知就在他全身气力将发未发的一刹那间,他身侧突地响起一声厉叱,一阵劲风,夹着一团黑影,呼呼作响,劈面向那枯瘦老人打了过去。

枯瘦老人双眉一皱,似乎心中亦是一惊,手掌一伸一缩,便将那团黑影接在手里,入手冰凉,还似带着些水渍,那水渍往他身上泼去,竟化成黑色,不知是何物。

他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绝门暗器。俯首一看,却是一方石砚,而那水渍是未干的墨汁。

他方自大骂一声,却见眼前掌影翻飞,已有一双手掌,急挥而来。

那手掌白皙纤细,劈头盖脸地向自己击了过来。掌风虽弱,招式却极刁钻,他的武功虽炉火纯青,竟也不得不微闪身形,避开这双手掌击向自己面门的一招两式。

这一突生的变故,使得吕宋洋微微一怔,定睛望去,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那闪电般向枯瘦老人击出两掌之人,竟是自己站在自己身后的朱书媱。

那枯瘦老人身形微闪之后,袍袖一拂,便将面前的人影震得直飞了出去。

闪目望处,却见对方只是一个绝色纤弱女子,衣裙飞舞,长发如云,宛似凌波仙子一般,枯瘦老人心中亦是大奇,愣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书媱又出一招,身形便被人家强劲的袖风震飞,心下不禁暗骇:“此人武功,确是高到不可思议。”

继而,又连退数步,退到亭栏之侧,方自稳住身形,口中却娇声喝道:“你这老鬼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莫非这些人是你所杀?”

她竟然毫无惧色,这令吕宋洋震惊不已,目光落处,她竟又大步向那枯瘦老者走了过去,眼珠睁得滚圆,方才的那种畏缩之态,此刻在她面上,竟也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

此刻吕宋洋心中,却是又惊又愧。他不曾想到自己面前的纤弱女子朱书媱,竟然身具绝世武功,而且还比自己高得多,即便如此,她却从未在人前显露出来,而自己虽学了一些剑法,不及她三分,却常以“侠客”自居。

一念至此,心中羞愧大作,呆呆地怔在当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再见那朱书媱身形步法,武功招式,自己竟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低头沉思良久,心中一动,方才猛然想起。

石兄弟!石照溪!他不曾想到自己初入衡州城时,在尽欢楼前救下的那一个少年英雄,竟然是一名文弱女子!这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啊!

此刻他的脑海里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那个收留他住在府上的“石兄弟”竟是朱书媱,而在茶楼前的那个金剑少年才是真的石照溪。

那枯瘦老人目光微睨吕宋洋一眼,便箭也似的,注在朱书媱的身上,却仍然没有说话。

朱书媱眼珠一转,娇笑连连,语带嘲讽,讥讽道:“喂,老头,我们与你素无仇怨,你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害我们?你看看你你年纪这么大了,却对两个后生晚辈下起毒手,难道不害臊?不怕武林人士耻笑?”

枯瘦老人突地冷冷一笑,尖声笑道:“你方才那招‘飞花逐蝶’是从哪里学来的?君山神尼是你的什么人?”

话音一落,尖锐阴森,有如深夜狼嗥。

朱书媱并不畏惧,摇晃着脑袋,又道:“我名叫朱书媱,至于师承何处,你就不必多问了。我们来到此地只是为了游山玩水,才误打误撞地走到这里来的。你们江湖中的仇杀,和我们根本无关,就算这些人是你杀死的,我们也不会说出去。你今天要是放我们走,我一定感激你的好处,你放心,今天的事,我决不会说出去。”

枯瘦老人神色微微一动,冷笑道:“你这女娃儿倒有趣得很,我老人家本也不忍害你,只是——”

右掌突地一扬,方才接在手中的石砚,便又电射而出。

朱书媱只觉眼前一花,那方势如奔雷、快如流火的石砚,直奔她的面门袭来。

“朱姑娘小心!接剑!”

一道惊虹闪过,吕宋洋将自己手中的惊虹剑抛向朱书媱,朱书媱身形一掠,急退几步,一把接住长剑,轻轻一刺。

他也飞速拔剑,窜到朱书媱跟前,挥动长剑,“叮咛”一声,将那方石砚打偏了。

石砚落在栏柱上,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又“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枯瘦老人见吕宋洋一剑挑开了自己飞掷的石砚,冷笑一声,道:“你这年轻后生,倒是有些手段。”话音未了,目光又自凛然转向朱书媱。

就是在这目光闪转之间,他突然瞥见了吕宋洋与朱书媱手中的长剑,目光在两柄剑上停留片刻,惊道:“贯日惊虹双剑?!”

吕宋洋冷冷一笑,朗声道:“不错!”

那枯瘦老人目光一种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惊疑道:“它们为何会在你们手中,莫非李积圣尚在人世?当年不是剑毁人亡了吗?莫非当年关中群魔欺骗了我?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摇摇头又退了几步,见了两人手中的剑确实是贯日剑与惊虹剑无假,他又“噌噌”上前两步,疾步走向吕宋洋,瘦如鸟爪般的手掌,又伸了出来,便要去夺他手中的贯日剑。

想起了遍地的尸体,无数冤死的鬼魂,吕宋洋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时他的激愤情绪已经被点燃,他需要释放,他突然长身而起,平剑当胸,满含怨毒地望着这冷酷的魔头。

此刻他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只要此人再走前一步,他便会毫不犹疑地和身扑上,哪怕是命丧当场。

哪知这枯瘦老人目光转处,全身突地一震,眨眼之间,面上便满布惊恐之色,脚步一顿,肩头微晃,突地倒纵而起,凌空一个翻身,电也似的掠了出去。

只见他身上那宽大的青色衣袍微微一飘,那瘦如风竹的身躯,突地一隐,快速消失在亭外沉沉的夜色里。

吕宋洋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虽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在江湖之中历经磨练,但必究尚且年轻,遇着此等诡异复杂之事,本已茫无头绪,哪知这事的演变,却越来越奇,莫说是他,便是江湖历练比他更胜十倍之人,也无法明了此事的究竟了。

“啊!”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惊叫声,那声音颤抖着,恐惧之程度,显而易见。

他茫然怔了半晌,心中突地一动,回过头去,尖叫之人,正是朱书媱,她娇躯一颤,连忙躲在吕宋洋的身后,目光亦为之一顿。

吕宋洋目光往一旁看去,心头不禁又是蓦地一跳,全身的血液,几乎也为之凝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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