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全凭天时变化,才知端倪。
转眼已是夏日时节,山中群花开遍,绿意随即浸染了几乎每一个角落。

只是在通天谷东列山系峰顶,依然是积雪不化,冰岩垒垒。

杨昭站在悬崖边上,极目远望,所见尽是茫茫云气,不见边际。更有风声激荡,呼啸如海潮之音,推云挤雾,拍击脚下岩壁,似乎要将崖上之人卷入这无边云海之中。

这莫非就是天地的边界么?

明知此念荒谬,杨昭仍不免这般去想。因为从他所站之处起,南北各延伸出数千里,都是这般模样,前方更似永无尽头。

这是他数月来凭自家腿脚测出来的,决无虚假。

这段无边绝壁,虽然也有山势凹凸,但放在长及数千里的广大地域中,却已是如镜面一般光滑,就像天神一剑劈下,将大地中分两半。

“通天谷,通天谷是南斗峰后通天贯彻之地,不知是否有一日,等这云海散去,能让我看清这谷地的全貌呢?”

很正常的想法,可是这段时间,他在无边绝壁上下来回不知几百上千趟,这期间无论天气阴晴,也从未见过云海散开的模样。

杨昭与小白到这天裂谷已经五个月了,这段日子,他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几乎没一刻清闲,只因那卷仙书中所记载的炼制通天丸的玉水仙,想要找到却是有些难上加难。

这通天丸有经通七窍之功效,对于修炼那紫虚意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处。

挥去这些芜杂念头,杨昭略定心神,再向悬崖边上靠了一步,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他微瞑双目,令口鼻呼吸断绝,体内真气随即自发运转,缓缓调整气血升降,待周身状态到了一个较高水准,他突然伸手,在虚空中探拢一记,随即御剑而行,来到了一处山崖之上。

一眼望去,转眼之间便有了结果,杨昭睁开双目,咧嘴一笑:“看来便是这里。”

笑容里,他一跃而下,小白也跟在他的身后,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通天股,传说由天力撕裂而生成,长者不见其端,深者不见其底。杨昭没有找到此谷的首尾,自然也探不清此谷的深浅。他从崖边跳下,转眼便穿入云雾之中,绝壁间横生的树枝怪石影影绰绰,从他身边流过。

在各种障碍物上稍稍借力,样子做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窥准一处突出崖壁的山岩横梁,轻飘飘落在上面。在此地,虾须草的独特香气愈发浓厚,只是隔着大雾,想要确认准确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石梁上停留了小半刻钟,周边雾气没有任何散去的迹象,杨昭却已经锁定了目标,当下也不迟疑,小腿发力,身子如箭矢一般朝侧方浓雾中射去。

在崖壁上借力,转眼横掠过七丈距离,正如他预判的那样,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雾气中,斜立在岩隙间的巨松影像越来越清晰,余慈贴着岩壁滑上去,轻轻落在树根处,动作像猫一般轻巧。

在落下的同时,峡谷中吹起大风,强劲的风力卷得巨松咯吱作响,也让周边的雾气迅速流动起来。

杨昭运足目力,透过变得轻薄的雾障,很是欣喜地看到,巨松树干前端,层层松枝之内,飘荡着数十根头发丝般的细影,时起时落,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大风扯断,但更多的还是缠绕到树干、枝桠上面。

目标近在眼前,杨昭心神愈发安定。他没有急着上前采摘,而是从双手御出紫虚意,激发青光灵引,以之虚空而行。

紫虚意,自是天地灵气之精华凝练而成,混化万真,总御神灵,自成一气,所取者无不仿象天地之势,以为通神之用。

这十年的时光,杨昭日日钻研紫虚之道,而那卷《紫虚黄庭真经》,则是他唯一的系统知识来源。虽然书上所记载之术,他如今精擅的不过十余种,但对书内种种记述,他已烂熟于心。

而那卷《太上天地仙书》所记载的灵御天地之意的法门,也是自成格局,但真正高妙的术法,无不是将三方揉合,取其菁华。

只可惜,杨昭的修为不到、道行不深,便是有《紫虚黄庭真经》这样的上好灵引源头,也能将紫虚意不差地御使出来,却依然无法引动那些天地之意的威能。他现在也只能学一些相对简单纯粹的、以单系统为主的禁制,便如他眼下使的这个。

手指引动青光灵引,在虚空中划出极其抽象的图形。上者为鸟纹,下者为虎纹,周边列宿分张,中央以屈折的篆络纹路作结。

当此禁制绘制完毕,驻留在虚空中的青光纹路便是齐齐一亮,随即迅速凝结缩小,直至成为半个巴掌大小的精巧符?,才凝定不动。

杨昭伸手一指,此禁制立时飞射出去,飞行轨迹却很是奇特,乃是以余慈手指为轴,绕圈外飞,圈子越绕越大,符?也越飞越远,直至完全没入浓雾之中,杨昭才抽回手来。

一切准备完毕,杨昭这才上前,像走独步桥似的,慢慢来到巨松上沿。

玉水仙已是俯身可得,杨昭却不着急,再从袖中取出已经准备好的石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手边一处由几根松枝交错形成的枝桠凹处,这算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稳固平台,可杨昭仍不放心,再用一道符?固定住,这才算完。

然后他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采摘玉水仙。

草叶只有发丝粗细,缠在树干上时,又与凹凸不平的树皮纠缠一起,稍不留神便会扯断。而因为药性需求,采摘时必须将根须一起拿下,因此余慈必须将交缠的草叶一根根理清、解开,直至寻到根须,才能拔出来。

这类活计完全是个水磨功夫,十分考验耐心,也最怕意外。

还好,杨昭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两三个时辰,没有任何外力打扰,杨昭便顺利将这片玉水仙采摘下来,大致保存完整,约有百十来根,随摘随放,都一根根地摆放到一旁的石盒中。

正如那卷太上仙书所记载,此玉水仙能吸纳乙木灵气,又与金气相克,故而不能以金属或木制盒具盛装。只能用这白日府管事发下的石盒。石盒中,玉水仙已经平铺了浅浅一层,也能炼制出一炉灵药,这便是他这几个月来所得的收获。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半落的夕阳有气无力地将余晖照进云雾之中,杨昭将石盒收好,收去诸般法术,凭借那些横生侧枝还有道道岩隙,如猿猴般爬上这数百尺山壁,等到了崖上,劲风一吹,才知道中衣已被汗水浸透,凉意浸淫,决不好受。

这些事情便此完结,找了个背风处,稍稍调息一会儿,待中衣阴干,杨昭这才动身,几个纵落间,便和小白没入身后莽莽群山之中。

在通天谷周围的这几个月,奔波往复,杨昭的落脚处也随时变化,昨日他预先安排的地方,便在百多里外,仅在路上来回便要将近一个时辰。

进入莽苍山林之后,夜色很快降下,视野愈发昏暗,杨昭御剑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山林独有的气息自鼻前吹过,他能从这千百种气味儿杂揉的气息中,分辨出潜藏的、接近的危险,及时变道,不知躲过了多少麻烦。

眼看即将要出这苍莽山林,杨昭却是一怔,随即放缓了速度。

他所在的地方,林木已变得稀疏,代之而起的是嶙峋山石,苍黑瘦硬,黑夜中极显荒凉。

正因为如此,遥隔数里,一簇荒兽气息,才能透过林木的间隙,在他的神识之中闪灭晃动,比气息更清晰的,是山风吹过来的血腥味,此外,虽然微弱至极,杨昭还是能捕捉到远古荒兽那血战过后的气息。

杨昭能肯定,那边绝对有自己所对付不了的远古荒兽。

想及此处,他不免挠头。他可以绕过去,可是就怕惊动了那些大战之后的妖兽,这可怎样了得?

正想着,他脸色微变,刚刚逆风,他没有发觉,侧方便有七八只妖兽走近,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已只有半里。

他右手抽出虚无剑,暗自与小白对了对神,看来此次也只能开始大战一场了。

抽出虚无剑后,杨昭眉头便皱了皱,此次恐怕凶多吉少,但他也是不惧一战。

不过很快,他灵敏的神识便分辨出一些信息:好像是熟人哪!

不远处的竹林边上,清音坐在当初见杨昭时的那只奇兽身上,解开发髻,将青丝瀑布般垂在身前,正在缓缓梳理,那光景与初见面时的情形,竟有七八分相似。

都是那视旁人如无物的冷淡,以及夺天地造化的神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女性的妩媚,隐隐流动,不彰不显,却又在无形之中,吸引着人们的眼光。

杨昭又怎能抵挡得住!

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了,想到自己这几年下了南斗峰后却没见过她,脸上一红,根本就抬不起脸来。

这样也好,倒把他刚刚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他本能地想过去与她一见,可是脑中却忽然闪过当初陆吾所说的话。

念头只在心中一转,他便远远的垂手行礼道:“好久不见仙师,也不知仙师如今怎样,来此有何贵干?”

清音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淡之意却是比之前更甚。只听她道:“你来此是为了找那株玉水仙,可否让我一观?”

杨昭闻言一怔,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忙道了一声走近清音的身旁,恭恭敬敬地将那株玉水仙送上。

清音却不忙着接,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青丝挽了一个髻,这才接过放置玉水仙的那个玉盒。

这本来是颇为慢待的举动,但一方面她是长辈,另一方面,她举手之间,便是风姿无限,秀色可餐,杨昭只觉得百看不厌,又哪会觉得难受。

手上一轻,玉盒已被清音拿了过去缓缓展开,一见之下,清音便道:“三千年了,终于又见到了它的身影。”

杨昭目瞪口呆,清音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微一摇头,又将这玉盒递了回来:“能得到这株株玉水仙,也是你的造化,便拿着它下山去吧!”

这样就结束了?

杨昭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只是应声,却忘了动弹。

清音缓缓起身,也不理他,目光却望向苍莽山林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昭不敢惊扰,等脑子里面转过弯来,也知此地不能再留,便再躬身行了一礼,向后退去。

“罢了。”清音蓦然开口把他叫住,杨昭愕然看去,听得清音缓缓说道:“此次下山,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杨昭便如一个牵线木偶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那清音却已然骑着灵兽远去,只留下了淡淡的清香在此处飘零,久久才之散去。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