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这些日子,杨昭仿佛回到了初入太虚门的那段时光,生活平静而简单,吃饭睡觉看书思考然后再看书,心无旁鹜,全神贯法,把竹林里枯燥的时间流逝和乏味的生活全部投入到看书当中。
在那卷书的帮助下,杨昭对真元的掌握越来越深刻,身躯里的虚无之意养蓄起来也的越来越精纯,越来越雄浑,同时他对天地灵气的运转规律以至存在道理有了更多的理解,甚至在符道上都有了明显的进益。

他隐约察觉到解决清音的这道难题,破开禁制离开小洞天的关键所在,却始终还是无法抓住那根线头,怎样也想不明白,如何能够把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和光同尘混在一处,甚至把实际的存在化作虚无。

半年的时间很快便过去,清音翩然而至,宽松的衣袍在悬崖绝壁间鼓荡如旗,走入小洞天后便瞬间文静的有若案上的绢布。

杨昭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简单行过礼后,便拿出了这半年中自己所遇到的疑问,认真请教自己在阅读当中所遇到的疑难。

清音略一思忖后开始解答,言语简洁甚至过于简单,显得有些惜字如金,然而便是这些简略的回答,却往往能落在最要害的地方,直接让杨昭凝滞的思绪骤然开朗,轻而易举看到雾中新的道路。

最后杨昭犹豫片刻后,开始请教那卷书后面的感悟之法。

清音细眉微蹙,沉默不语。

杨昭看了一眼坐在竹林中看着天空的小白,以为清音此时之所以沉默,是因数有外人在场,有些不便。

清音却是微笑说道:“既然我能让这小姑娘陪着你,便不介意她在旁一同听讲,你又何必在意?只不过是我对此也是难以理解”

说完后清音抬起右手,莲花指轻翘,直指绝壁上方的青天。

一道无形无质的气息,骤然间从他指间喷射而出,却没有依遁手指所向射入天穹,而是鬼神难测射进绝壁之中。

那道无形无质的气息,便是她所感悟出的真意。

这道气息擦着杨昭的肩头飞过,悄无声息落在坚硬的崖洞岩壁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洞壁上顿时出现一个漆黑的浑圆小洞。

那小洞竟不知有多深,杨昭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那道无形无质的指气擦过肩头,在绝壁上射出一个幽深黑洞后,他才醒过神来,一股凛意涌上心头。

杨昭思考片刻后,便明白了清音想要表达的什么意思,尤其对那卷讲述感悟天地之意的部分,顿时多了很多直观的认识和了解。

对着绝壁流云,清音见杨昭沉思之后便离开了这片小洞天之地,可惜绝壁在身侧,身前流云之外便是虚空,杨昭也根本听不到任何回声,不免让清音有些寂寞。

等清音走后,杨昭才醒悟过来,但他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走回竹林深处,坐在那块青石上,盘膝闭目冥思,继续按照那本书中之术感悟起了天地之意。

山崖绝壁间白云悠悠,似无所感,而坐在竹林外的小白,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回头望去,可惜此时没有晨雾,看不到前时那种画面。

夜色笼罩小洞天时,杨昭才缓缓睁开眼睛,结束了今日的修炼,他的两只手掌间隐隐溢出的气息各不相同,左手上方是用真元凝聚而来的天地灵气,右手上方则是精纯的虚无意溢体而出。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身前,看着这两道无形无质的气息,深厚的神识缓慢而细致地触摸着气息里的每个片段,试图从中发掘出一些什么。

他左手凝聚的天地灵气,和右手中的虚无意,都无形无质如同虚空,但在神识感知下却能清晰地分辩出区别。

来此小洞天至今,通读那卷书,冥思苦想实修不瑕,如今的杨昭已经能够清晰分辩出那些看似完全一样实际上却有着极细微差别的天地气息,但却依然没有办法把已经拥有各自形状态的天地气息统一到相同哪怕是尽可能相似的状态里,甚至他连这方面的思绪都没有整理清楚。

按照那本书里的概念,其实这都是天地灵气的一种,如果他能够从现状倒推至无数年前的本源状态,然后将虚无意所召唤出来的灵气外形改变成本源的模样,那么从空间对他的禁制便能迎刃而解。

然而可惜的是,这终究不是自己所领悟出来的真意,他现在还处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层次当中,更遑论从知道所以里倒推出具体的操作手法。当初遇云飘摇时,他曾被云飘摇点化,改变了自己的心态,并且收到了极佳的效果,借着剑气紊乱可以有效的遮掩虚无意的气息,但若遇着真正的大修行者,一眼便能被看穿。

竹林深处的青石上,杨昭看着双手间的两道气息,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脸上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内心却是有些惘然惶恐。

小白不知何时从竹林外走回竹屋内,打开铺盖,已经沉沉睡去,杨昭走到她身前,静静看着她那纯净的小脸,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把被角掖好,转身向竹林外的更深处走去。

这些天他的心思一直放在破题上,没有怎么在意这座空间,此时思绪有些紊乱,干脆抛开这些烦心之事,漫步行走起来。

小洞天并不大,临着绝壁那侧开着一道约两人高的口,里面便是约十余步方圆的空间,空间之处有许多洞壁,洞壁并不光滑,也没有嶙峋岩石,看不出任何特异,再往深处去,分往左右两方各有一条斜长的洞穴。

这两条洞穴有些狭窄,走不过十余步便到了头,最深处全部是坚硬结实的花岗岩,没有任何继续前进的可能。

他从洞口走到洞外,从竹林之外又回到竹林深处,没有放过任何一一个地点,也没有遗漏任何一片区域,这一走便是整整一夜,小洞天外的夜色渐被淡青色的天光代替,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气馁的迹象。

从夜色笼罩山崖到青色晨光渗入小洞天时,整整一夜时间,杨昭便像盲人一般仔细地寻找着能够找到出路的可能,直到眼睛有些发红,却依然没有发现陆虚留下的任何秘密。

冥思苦想大半年,废寝忘食读大半年,强行压抑心中焦虑故作已有半年,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尤其是精神状态非常紧绷,在这样一个徒劳无功的夜晚过后,所有这些负面的东西顿时暴发了出来。

潦乱的黑发披散在肩头,眉眼间尽是憔悴神色,杨昭看着手中那卷书,不停喃喃自言自语念着什么,却因为声音沙哑虚弱的缘故,怎么听也听不清楚。

小白端着清水走出竹林,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杨昭接过毛巾,神不守舍地用力搓了把脸,湿毛巾擦掉眼角那些粘结干涸的浊物时,连带着撕出了一道极细的口子,痛的他连连皱眉。

湿毛巾是冷的,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而是痛楚的缘故,他脸颊上多出了两抹红色。腥红的颜色,出现在因为缺少日晒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并不如何好看,反而显得非常不健康,如同久病之人。

精神糟糕到了极点,阅读和学习的效率自然也变得极为低下,他捧着那卷书强打精神观看,却发现自己仿佛是在读无字天书一般,而自己又重新变成那个不会修行的废柴,纸上的那些墨字调皮地浮出纸面,开始像蝌蚪一般向四周胡乱游动,怎样也无法捕捉住。

他有些无奈地阖上书页,闭上眼睛开始温习前些天的所得,然而此时的精神实在是太差,就连脑子似乎也变得不清醒起来,记忆也出现了极大的偏差,想着本书中某种疑难时,明明清音仙师前日便已经做出了解答,但他这时候怎么想却也无法想起来清音仙师那时候究竟是怎么说的。

郁结烦闷之下,有所思便自然说了出来,他沙哑疲惫的声音是那般的含混,完全是在喃喃自语,以发泄心头的情绪。

然而他没有想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小白开口说了一句话,竟便是前日清音仙师那天所做出的解答。

杨昭微微一怔,然而此时他的状态太过糟糕,听了片刻后便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不再继续。

他把那本书像垃圾一般扔到青石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慢慢地走到竹林外,向绝壁上的天空望去。

此时的两条绝壁在晨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条极其美丽的细线,甚至美丽到惊心动魄的天地,然面绝壁上的线条即便像刀子般直刺人心,终究不是真的刀子,看的时间长了总是一成不变的线条。

而绝壁之前的湛蓝天空更是永世都不会变化那般,平静沉默停留在那里,最初的美丽如今渐渐变成最拙劣的画匠涂出的死板的蓝色颜料。

绝壁腰间的那些流云深雾,亦是如此。

原来空虚寂寞这些东西,永远与风景无关,只与人有关。

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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