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岱舟醒了,杨之舟和杨家的儿孙们都惊喜不已,连忙跑进里卧去看病家,反而把大夫落在后面。
陈璟也欲进内室。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折身回来,把方才明风提进来的那个食盒拿在手里,一起提进了内室。

大家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他的食盒上。

“那也是药吗,什么药?”有人嘀咕。

唐老先生等郎中,却明白得很。

这是配制安宫牛黄丸之后的药渣。这个若是落入其他大夫手里,仔细钻研一两个月,很快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安宫牛黄丸。

“这孩子谨慎得很呐!”唐老先生越看陈璟,越发觉得满意。

陈璟的医术,先震惊了唐老先生;而陈璟行事,又符合唐老先生的喜好。所以,不管陈璟再做什么,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唐老先生都觉得他不错。

病家已悠悠醒来。

杨岱舟的气色仍是不好,也不能说话,精神很差,可是看得出,他的神志是清醒了。

何大夫和吴大夫等人都在心里想:那个药丸,有起效!

那药丸是陈璟临时配的,是陈氏秘方药。

“安宫牛黄丸,到底是什么药?”作为大夫,碰到他们不知道的药,都挠心挠肺想知道成分、药效和用途,心里转来转去,心思全在那个药上。

唐老先生同样好奇不已。

他们各怀心思,那边,陈璟重新给病家诊脉。

诊脉之后,陈璟问病家:“头还疼吗?”

病家面容痛苦,紧紧蹙眉,算是回答了。

仍是剧疼。

“央及,如何了?”杨之舟问,“可好用药了?”

“可以了,去熬药吧。”陈璟道,“等服下药,我再替病家针灸。只是,我没有准备针......”

陈璟没有行医箱,也没有银针。他看了眼唐老大夫。

屋子里的几位大夫,都带了药箱,应该有人带着针灸用的针。无疑,唐老爷子的针,是几个人中最好的。

所以陈璟看他。

唐老爷子则想:“这小子,蛮懂行数的,知道老夫跟前有好东西。”陈璟识货,唐老先生也是挺高兴的。

陈璟看他,屋子里其他人也看他。

唐老爷子就做了顺水人情,道:“老朽带了针。小官人要用,待药童去取来。”

他的药箱让药童背着,并不在身边。

“那多谢了!”陈璟起身,给他施了一礼,生怕他反悔。

唐老爷子就让下人去外头,把他的小药童叫进来。

大家各自忙碌开来。

杨岱舟的长子亲自去熬药。

杨之舟看了眼满屋子的人,道:“老太爷要静养,你们都出去吧,大夫在这里服侍就好。”

杨岱舟的儿孙们依言,纷纷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宽敞不少。

几位大夫也往后挪了挪,不敢使劲凑在床前。

大夫里,何大夫心里有几句话,如鲠在喉,总不吐不快。他觉得陈璟的补阳还五汤,会动血。病家头疼,脑袋里有淤血。若是动血,血溢满脑,只怕会命丧当场。

唐老大夫等人,不知道是没有注意,还是如此胆大?

他们不说,何大夫却想说。

他并不是邀功彰显,仅仅是想救病家一命。

“杨老爷,陈官人,在下有句话说。”何大夫上前一步,拱手道,“陈官人那药,可要再斟酌斟酌?那么重的生黄芪,益气补中,不免要动血。若是动血,病家怕承受不住的。”

杨之舟听了,反应淡淡的。

这些大夫们,从一开始就觉得生黄芪不妥。何大夫这话,没什么新意。

唐老大夫和陈璟都认为可用,杨之舟是放心的。

之前,大夫们都说杨岱舟这是死症,何大夫也是这样说的。现在,陈璟给了病家生机,何大夫却一再阻拦。所以,何大夫的话,杨之舟并不过心。

“这位大夫,您不必担心。”陈璟赶在杨之舟说话之前,回答何大夫,“病家的脑出血,乃是气虚血瘀,以虚证为主,故而生黄芪可以放心使用。您说得也不错,若是肝阳上亢、化热化火的脑出血,的确会动血,不宜使用。现在是不会的。”

“脑出血?”几个大夫听到这个词,都微微愣了愣。

中医暂时还没有脑出血这个证名。

几位郎中皆有了点年纪,读尽医书,皆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一时间大家都懵了下。

唐老大夫问陈璟:“小官人,什么是脑出血?”

没有西医的仪器,不好解释什么是脑出血,更无法说明出血量。要说到脑出血,必然要说到原因,到时候又是一串的西医名词。

这些大夫们又要追问。

到时候,更加解释不了。

陈璟只得道:“这是验方上的一个词,我偶然所读,就记下了。见杨老先生头疼,一时欲卖弄,就照本宣科,说了这个词。难登大雅之堂,让诸位前辈见笑。”

他这样自嘲,就是不想多谈,大家都听得出来。

这些大夫还想追问。

“央及说了不用担心,诸位且宽心吧。”杨之舟笑笑,打断了众人的话,替陈璟解围。

很快,药就熬好了。

杨岱舟的长子亲自端过来,一勺勺慢慢喂着杨岱舟喝下去。

看着这碗药喝下去,屋子里最紧张的人,不是杨岱舟、杨之舟和陈璟,而是唐老大夫和何大夫。

唐老大夫在等结果,看看这药是不是真的能起效,他的心情分外激动。

何大夫则生怕杨岱舟暴毙。医家慈悲,他是不忍见病家因为失误而死在他面前的。但是他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唯有替病家捏把汗。

喝完了药,陈璟就开始为病家针灸。

他是用平补平泄的手法。因为是左后脑出血,陈璟就先取左侧的凤池、足临泣、太阴、印堂等穴;再取合谷、足三里双穴。

“要停针一刻钟。”陈璟对病家道,“您忍耐忍耐。”

一刻钟,就是后世的半个小时。

杨岱舟头疼,精神很差,轻声说了句好,就不再多应答。他仍是紧锁着眉头,因为头疼,不时呻|吟,痛苦万分。

“诸位前辈,不如先出去吧?”陈璟道,“让病家安静歇会。”

几个人就退了出去。

出了里屋,吴大夫责怪何大夫:“何兄,您也太直爽。都到了那个节骨眼,何必再多此一问?惹得唐老不快,陈官人也不快......”

吴大夫这个人,机灵功利,透着聪明劲。

这并不是什么缺点,只能说他人情世故练达。况且作为大夫,他的医术也好。人品医品都说得过去。

相反,何大夫就有点老实,不知察言观色,有些时候说话不得当,会得罪人。

“总得说,万一......”何大夫压低了声音,坚持己见。

万一他们把病家治死了呢?

何大夫并未领悟到吴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大夫知道这位老兄的秉性,点到即止。对方不能明白,再说也是白费。吴大夫就不再多言。

唐老先生反而神色凝重。

他怔忪想着什么。

卧房里,喝了药的杨岱舟渐渐欲睡。这次,不是昏迷,而是睡眠。

屋子里有杨之舟、杨岱舟的长子和陈璟。

杨之舟轻声问陈璟:“多久能好?”

“这种病,最是精细,一步也急不得。”陈璟也放轻声音,“这样用药、针灸,半个月到二十天,才可能好转......”

他没有说痊愈,只是说好转。

杨之舟深深叹了口气。

到了六十几岁,再发这种危急病,就是跟阎王爷抢命。这自然是半点也不能着急。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大夫起死回生,不敢指望痊愈。

“......再调养数月,能好起来的。”陈璟继续道,“这位老先生并未引发癫痫,只是算轻的。以后定然要多加小心。”

杨之舟和和杨岱舟的长子都点头。

他们等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杨岱舟已经睡着了。

陈璟取针,没有惊动病家。

而后,他们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快到子时了。

夜阑人静,琼华从轩窗照进来,在地上镀了层白霜。庭院的葱郁树木沐浴着银辉,虬枝摇曳,树影婆娑,随着月色倒映在窗棂上,妖娆如鬼魅,竟有几分渗人。

深夜的盛夏,暑气渐消。

陈璟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等忙活完了,惊觉胃里空空,想到上顿饭还是早膳呢。他这么一回神,肚子也跟着咕咕叫。

杨之舟听到了,喊了门外的小厮:“去吩咐一声,准备宵夜。”

几位大夫都神色微松。让准备宵夜,说明病家没事。正好,他们也饥肠辘辘。

只有何大夫,愣在那里!

真的没事!

那么重的生黄芪,真的没事,居然没有动血!那个孩子的诊断、用药,没有半分靠运气瞎蒙,他全部了然于心!

这等医术,若是落在唐老先生身上,无疑令人敬佩。

可是落在陈璟那个矛头孩子身上,就显得惊悚。

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治疗中风!

这等鬼斧神工的医术,他从何学来?

何大夫看陈璟的眼神,带着疑问、惊愕,甚至还有几分崇敬。

而陈璟,手里还拎着那个食盒,食盒里有他配制安宫牛黄丸的药渣,他简直是一刻也不离身。

“机灵!”

这孩子又聪明又机灵,让诸位大夫们大开眼界。

“原来天外有天,竟是真的。”何大夫在心里感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只怕难以置信,要做井底之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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