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暖是被一滴浸饱了莲花香气的露水惊醒的。
自北冥秘境崩落以来,她从未享受过如此惬意的睡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只将身心寄托在无尽的宁静了,享受着黑暗的甜蜜。

直到——

浸饱了莲花清香的露水自花瓣尖梢滴落,落在少女娇俏的鼻翼上,微冷,瞬间浸染全身。

而后,她便施施然地醒来了。

几乎是睁眼的下一个刹那,她便感觉到了疼。

剧痛从身体内侧传来,肌肉内仿佛裹了无数刀片一般,她甚至不能动,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带起动尖刀乱捅、几欲裂肤而出的剧痛。

但她却不能不动,胳膊和肩膀无法在承受剧痛的前提下长久保持撑身半起的姿势,何况——

她已经发现自己竟是睡在一片莲叶之上。

容身的碧玉莲叶硕大无比,能将半蜷的身体完整容纳,覆盖身上的长袍只衣袖和衣摆的末梢半浸水里,眼珠上转,可见高处有莲花洁白如玉,金色蕊心若隐若现,宜人芳香弥漫周遭。

这是哪里?她想。

因为曾被星辰无双诀淬炼过骨髓,加上初次入定便遭遇了走火入魔的困苦,虽然身体还是被尖刀乱捅的剧痛折磨,但李玉暖却是很快就找回了意识,开始回想意识消失前的所见。

依稀还记得昏迷前她正和月华前辈、凤凰神君站在海边谈话,黑衣神君突然来袭,灵思岛展开了结界,选择和前辈共存亡的自己留在外面……为了御敌她交出了身心任前辈支配自己的肉身……可悲的是她的身体到底还是太脆弱,根本承受不住月华前辈磅礴的法力带来的反噬……于是身体从内侧开始崩溃……

细碎破败的记忆如浸在溪底的彩石被缓缓捞出,她忍着剧痛努力坐起,低头,盖在身上的银白色外袍如水一般落下,露出因为红莲火焰的灼烧而破烂只能遮住要紧部位的衣裳。

但她随即忘记了羞涩。

她看到,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上覆满了红色丝线。

她不敢碰,识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些红丝是绝对不能碰的疤痕。

然而即使不去碰,遍布全身的丝线还是依旧让她痛苦不堪。

为了转移身体对痛苦的关注,她将半截已落在碧水中的银白色外袍捞出,小心地打量着。

这衣服不知是何物制成,质感坚硬,入手却软如蛛丝,每根丝线都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法力波动。布料滑过皮肤,痛得让她怀疑随时可能再次裂开喷血的红痕也淡了几分。

这是件法宝,而且是在底蕴深厚的万始宗也能排入前五十的法宝!

即使不知道宝衣的来历和效用,她也情不自禁地被衣服迷住了。

当然,不敢有贪念。

因为不仅盖在身上的衣服是件极稀罕的法宝,高处摇曳的莲花、身下躺着的莲叶乃至周遭流动的碧水,无一不是贵重的法宝!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玉暖,重新打量身体,发现有幸沐浴在莲香和水雾中的自己,交错全身的红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却,连身体内侧的剧痛,也比刚刚醒来时哪怕只是呼吸一下都会如刀割肺腑、万剑穿身般,清单了许多。

现在,她即使伸展胳膊或摇晃脑袋,也只感觉像刀片刮过皮肤。

以此逆推,刚被放进莲叶上的自己,怕是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完好,徒有个人的轮廓!

为了遮体,同时也是镇痛,李玉暖几番犹豫后,将那柔和如水的银色外袍披在了身上。

呼——

几乎是穿上的瞬间,柔和的法力顿时笼住全身,终于能够大力喘息也不用担心肺腑剧痛的她,终于分出余暇开始认真思考当下的境况了。

将身体的主控权交给月华前辈时,她并非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当时发生的事情,此时大半也能回想。

首先是身上的这些红痕。

她的身体虽经过星辰之力的淬炼,比寻常人结实百倍,到底未曾筑基,根本不能承受月华前辈庞大的神识,当琉璃净世万古灭发动时,她的身体也因为法力的反噬开始崩解。

这些红痕多半是那场崩解留下的纪念。

身体内侧紧贴着肌肉如细针扎划的痛……

记得黑衣神君曾企图以域外罡风伤害月华前辈的神识,罡风是主要针对渡劫期大能神识的攻击,她这幅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也难免遭受池鱼之祸……

若不是那通身都散发高贵气息的银发神君翩然而至,即使黑衣神君被打退,她这幅身体也会因为法力的反噬和域外罡风的穿透,崩解成肉眼不见的细小微粒,弥散在海风中。

但黑衣神君退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着,只隐约记得黑衣神君被逼退,她和月华前辈都虚弱到了极点,凤凰前辈与那翩然而至的银发神君发生了一些对话,而后……

便是一片空白。

再醒来,已躺在莲叶上,听着淙淙的水声,盖着法宝制成的贵重衣裳,头上,有白莲摇曳,风姿万千。

哧溜——

一道几不可闻的水波,将她的视线吸引。

清澈的水下有一条琉璃色波纹正在缓慢滑行。

她不由一阵心惊。

和大部分的女子一样,她不喜欢蛇,害怕那光溜溜冷冰冰吐着信子游来游去的长条状生物,虽然入了万始宗后胆量见长,但看见蛇的时候还是因为本能吓得全身汗毛都竖起。

即使知道能在这连水都是天材地宝等级的池子里游来游去的蛇,多半是足以让修真界的大能们撕破脸皮的宝物,还是会害怕。

与生俱来的本能性厌恶并不是努力克制就能克服的!

千万别……过来,千万别……我……最恶心……蛇……啊……

水下的琉璃色仿佛听到她内心的呐喊般,缓缓地,越游越近。

在透过莲花和莲叶的缝隙漏进的阳光的照耀下,通体晶莹如琉璃。

这是一条非常美丽的蛇,优美得甚至无法想象这是条蛇,身体苗条修长,鳞片晶莹饱满,眼睛是淡淡的银色,吐出的蛇芯是淡粉的颜色。

但是……再可爱也是……蛇!

当它摇晃着身体爬上李玉暖栖身的莲叶时,她几乎是反射般,蜷缩了身体!

然而蛇却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它甩着蛇尾昂首挺胸地游来,卷进银白衣裳的衣摆褶皱中!

“……求你……求你别过来……啊!啊!”

按捺不住恐惧的李玉暖颤着牙齿发出了尖叫。

这蛇是从碧水深处游出,莫说她根本无力将蛇从衣上抖落,就算能,也不敢!

琉璃小蛇似乎听懂了她的哀求,游弋的身体停下,鳞片牢牢吸着衣裳,琉璃色的脑袋歪斜着,蛇信吞吐。

“你想说你对我没有攻击意图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手指伸出,却悬在空中,始终不敢碰它的脑袋。

流线型的身体停在衣服的一团褶皱中,小蛇歪了下脑袋,银色的眼中闪过可称睿智的光。

“对不起,我有点怕蛇,但是真的……真的不是针对你……请你千万千万不要……”

“冰玉。”

柔和如春风的声音自上方流下,滑过耳廓,李玉暖只觉半边身体都酥软了。

她曾听过被誉为天籁的歌唱,然而即使是那等优美的声音,也不能和这个声音相提并论。

温润如珠玉,便是与夜吟哥哥的声音相比,亦不逊色。

甚至——

比夜吟哥哥的声音,更……多一份沧桑的圆润。

“它的名字是冰玉。”

温润的声音再次拂过耳畔,李玉暖终于反应过来了。

琉璃小蛇的主人来了。

她抬起头,拨开洁白如玉的硕大白莲,看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说熟悉,因为她曾在身体被月华前辈支配时与这银发男子做过简短的交谈,说陌生,因为她与他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也是看见他的瞬间,李玉暖终于想起,盖在身上的衣裳……似乎也有些眼熟……

难怪……琉璃小蛇如此理直气壮地趴在衣服上……

“……对不起……啊,谢谢……”

纵然贪恋衣裳上不断传出的法力波动,李玉暖还是当机立断地脱下外袍,递还给了男子,同时问道:“敢问神君如何称呼?”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男子和气地说着,伸出手,但没有接衣裳,纤长不失骨感的手指落在她的腕上,微一用力,便将她从莲池中拉了出来。

“叫我容裔便可。衣裳你留着御寒吧。”

“可是——”

李玉暖垂下了头。

非她小人心态,只是这一路的坎坷让她认识到一个真理,有所予必有所图。

平白无故得到的好处,必定是加了砒霜的糖果!

虽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破烂废柴的自己有什么值得眼前这高高在上的神君谋算。

除了——

正思量时,一点银白跃入眼帘。

诱魔镯!

如果神君施加恩惠的目的是诱魔镯……

即使把她全身的筋脉都抽出、全身的骨头都打散,诱魔镯也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

何况……

她看了看手腕,布满红色丝线的胳膊上,唯有淡银色的镯子依旧光泽柔润。

又抬头,看到那琉璃小蛇虽然早在男子将她从水中拉出时便顺着男子的指尖卷入他的袖中,但布满琉璃鳞片的脑袋却总徘徊腕处,不时地探出,银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镯子。

李玉暖明白了。

神君自持身份不便开口讨要,但那唤作冰玉的琉璃小蛇,已将贪欲毫不掩饰地露出。

“这法衣太贵重,我……身上唯一能够与它交换,只有这个镯子。”

她凄然一笑,索性实话实说。

“……但我并不是镯子真正的主人,被它承认的只有哥哥,因为哥哥的命令,才扣在我的腕上,保护我。所以……莫说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即使……我愿意,也无法将它取下交给神君……”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