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睁开眼,李玉暖顿时呆滞。

只见晴空万里无云,身下则是长满细草的山丘,柔软的风吹过,带着盛夏的暑气,远处隐约可见村夫村妇辛勤劳作,金色的麦田大半已经收割完毕,田埂上顽童正光着屁股玩泥巴。

一派再普通不过的丰收劳作图。

可是,我方才还在硫磺谷,怎么会转眼间就——

她觉得头脑有些迷糊,抬起头,看到身旁钱安安也是一样的瞠目结舌,瞪大眼睛看这最寻常却也最不可能出现的景色。

“钱……安安,我……我们应该是掉进了幻阵……吧?”

李玉暖有些尴尬,虽然她是凤落名下弟子,依照辈分,确实可以算作钱安安的师叔,可是……她们非但年纪相仿,修为也是钱安安更胜一筹,“师侄”实在是叫不出口。

反观钱安安,却是坦然,道:“师叔明鉴。我方才醒来时也怀疑自己是掉进了幻阵。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不论是麦子的香味还是泥土的粘度,都不像个幻阵,倒像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村庄,妖魔化身其中。”

“幻身为凡人?”

李玉暖低低地重复着,这几日的遭遇太过离奇,她本能地想向月华求教。然而,往常总是不请自到喋喋不休的月华,最近也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识海里前所未有的清净,清净得叫人担忧。

风吹过,带来寒意。

一道闪电滑过脑海,她脱口而出:“安安,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

“少了东西吗?”钱安安有些迷惑,但见李玉暖面色严肃,她素来尊师重道,不敢怠慢,仔细地查看一番,全身上下的东西没有任何缺少,连乾坤袋里的东西也都一一点数确定后,道:“东西一件也没有少。”

“真的什么东西都没少?”

李玉暖反问着,总觉得被拉到这个空间后就丢了一些东西,但丢失的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钱安安于是又上下检查一遍,确信无误,道:“什么都没有少,小师叔不要疑神疑——等一下,我……我们确实丢东西了!”

“丢了什么!”

李玉暖急切地问着,钱安安的脸上早没了悠闲,她神情慌张,脸上青筋暴起眉头紧皱,道:“我感觉不到经络里的灵气流动……修为……修为全没了!”

果然!

李玉暖全身一软,重重地坐在地上。

这里果然是个陷阱。

“怎么办!”

问钱安安,同时也是自问。

钱安安已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她坐在地上,低着头,发出抽泣之声:“……怎么办,师叔,我的修为……我……我成了废人……我们会被妖魔吃掉的……”

“吃掉吗?”

重复着钱安安的担忧,李玉暖觉察到另一重怪异。

她的修为在进入这个空间的瞬间就消失了,但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灵力。因为本就是几乎不能汲取灵力的废物体质,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异常。但钱安安的过激反应,却让她意识到情况也许更加糟糕。

“……能感觉到灵气吗?”

听师叔询问,钱安安暂止了哭泣,抬头,道:“能,非常浓郁,但是完全不能进入体内。”

不能进入?那就是和我一样的情况了。难道……

一个想法滑过心头,李玉暖本能地觉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这个世界的规律,但因为不自信,那想法竟是稍纵即逝。

不管现状如何惨痛,感觉不到修为也是事实,李玉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钱安安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和这里的村民接触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钱安安沉默少许,道,“也只能这样了。”

……

……

平静祥和的山村,村民质朴,孩子可爱。

这是李玉暖和钱安安和村民接触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初见衣着华丽布料精致、言行举止迥然不同的她们时,村民们表现出一定的戒备。但当她们自称踏青迷路、希望能够借宿后,他们马上就热情起来,请她们到村长的家里坐下喝茶。

因为态度转变得太快,加上茶水确实浑浊,李玉暖和钱安安接过了茶,但是没有喝下。她们和村长的妻子坐在板凳上闲话家常,老妇人一边扎鞋底一边给两个小姑娘讲村子里的琐碎事,东家的母鸡生了双黄蛋,西村的驴子上个月产了崽之类的,都是些农家妇才会当做谈资的琐事。

时节正值夏收,黄昏时分,健壮的男女拖着麦秆回来了,尘土飞扬遮不住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土墙屋棚旁堆满了金灿灿的麦穗,稍大点的孩童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麦粒,嚼碎了用清水漂洗干净,吹成泡泡满村子炫耀。

村子生活清苦,即使是村长,也不过比寻常村民的墙上多了两片瓦。因为来了贵客,今日特别将祭祖的脱了漆色的原木四方桌搬出来,放上四条同样脱漆的长凳,点上两盏烟气熏人的豆油灯。

全家三代人都到齐了。

贵客们坐在上首,村长老夫妇坐在左侧,村长的四个儿子占了另外两边,四个媳妇和**个孩子都端着碗,一字排开站在墙角边。

桌上摆了三盘菜,一碗青菜焖肥肉,肥肉码得堆尖高,油亮亮的看着就喜人,一碟咸菜炒豆,以及一碟腌咸萝卜,黑陶碗里盛满新打的麦饭,油灯下,黄澄澄得亮眼。

李玉暖和钱安安有些坐立不安,村民的过分隆重,和整个村子弥漫的清贫但又诡异的气息,都让她们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舒服。

只是盛情难却,贸然拒绝,却又不好意思。

思来想去,李玉暖还是低下头,准备认真扒饭,识海中响起了月华久违的冷笑。

(“吃了桃源乡的东西,就永远也离不开了。”)

“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玉暖手指一颤,粗陶碗都险些落地。

识海中,始作俑者一派逍遥地摇着不知哪来的扇子。

(“想离开这个地方,千万不能吃这里的东西,一口水一粒米,也不能吃!”)

为什么?

闷声追问,识海里的月华却又没了声响。

李玉暖于是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胳膊捅了下钱安安,示意她放下麦饭,抬头,笑道:“多谢老丈款待,只是我们姐妹潜心向道辟谷,不食五谷。这些粮食来之不易,还是给孩子们吃吧。”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将碗里亮堂堂的麦饭分到墙边几个孩子的碗里。钱安安虽然不懂李玉暖为什么突然这般说话动作,但晓得此地诡异,当即紧跟其后起身,把麦饭也都分给了村长的孙子孙女们。

村长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拔个子的年纪,看到黄澄澄的麦饭,眼睛顿时比油灯的灯芯还亮,虽然村长夫妻一个劲地推辞,孩子们却是口水直流,假装不懂长辈们的意思,喜不自胜地接受了神仙姐姐们的馈赠。

村长见她们确实无心饮食且也将食物分拨完毕,无奈起身,道:“还不快点谢谢两位神仙姐姐!”

“谢谢神仙姐姐。”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着,脸上的欢喜遮也遮不住。

村长则是一脸谦卑道:“老朽无知,不知贵客是仙姑玉驾仙临,却是我们怠慢了。婆子,快去把家里祭祖的杯子洗出来,还有槐树下的那坛酒,也给挖出来——”

老婆子连声应答着,李玉暖连忙阻止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修道时日尚短,若是盛情难却地开了戒,却是之前努力都付诸东流。老丈好意,我们只能心领。还请夫人也坐回上首。”

“哦,这样啊。”

村长轻声说着,尾音拖得有些不自然,可惜油灯昏暗,看不清颜色变化,只没由来的觉得空气多了几分冷意。

既然贵客表示不用饭不用茶,村长也不含糊,当即要老婆把那堆尖的一碗青菜闷肥肉端进去,一家十几口就着两盘咸菜吃了个不亦乐乎。

只是大人们甘之如饴,小孩子却做不到这份坦率,端碗吃饭时,眼睛始终瞄向暗处的竹柜,弄得李玉暖和钱安安都觉得罪恶感深重,为了缓解气氛,硬逼着说了些风水好、人杰地灵的客套话。村长也是个擅言辞的,马上就接上话题,一番说说笑笑,很快就把尴尬驱散。

但热情之余,总有种铁锈般的僵硬,挥之不去。

吃完饭,小媳妇上前,请客人灶间洗澡。李玉暖得了月华的嘱咐,哪还擅用这里的一草一木,虽然全身都粘腻得不行,也要忍住洗澡的冲动,借口入定打坐,随便寒暄几句便和钱安安一道后厢休息。

……

……

进房间,关上门。

“刚才那碗饭,好香……险些就吃下去……多谢师叔警觉!”

钱安安心有余悸地说着,她富贵出身,从未吃过麦饭这等粗鄙食物,入万始宗后,更是人间美味都不屑一顾。但方才那碗麦饭端到面前时,久违的饥饿感居然涌起,若不是李玉暖阻止及时,她必定会吃下大半。

李玉暖不敢居功,含糊道:“我……自踏进村子就觉得这地方有些正常得不正常,但是看来看去却是没有一处不对,所以怀疑有什么东西最常见但却被我们遗漏。”

钱安安赞同道:“大凡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子,都是极端仇视外来者的,他们一反常态地对我们热情,肯定另有心思。”

李玉暖道:“古籍说,世间存有一些诡异之地,那里的庄稼和水都不能吃,吃了就会被束缚,再也走不出去。我怀疑此地也是如此。村长听说我们不吃饭的时候,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很奇怪。”

“那……晚上——”

钱安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入怀,抚摸苏红叶交给的鸳鸯刃。

李玉暖冥思苦想一番,最终道:“虽然目前为止没看出他们有恶意,但凡事小心为妙。”

“恩。”

钱安安点了下头,两人取出蒲团准备打坐,突然感觉地面一阵晃动。

晃动?

钱安安和李玉暖互看一眼,最终钱安安拔出匕首,壮着胆子扎了下黝黑的地面,刀刃拔出时,竟带出了血红的液体!

“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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