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七月。
早晨,太阳还未升起,地上就着了火,热得人看东西都影影绰绰的。然而踏入石桂山境内后,气温便骤然降低,微凉的山风轻轻地吹过衣衫,薄雾徐徐,如轻纱缭绕着山林。

难得山风这般和睦,李玉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好舒服。”

岂料与她并排行走的慕容霜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像看见嫌恶的东西一般,无声地打量了她片刻,这才缓缓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快步错身,与前面两位师姐并行,一派不屑与她为伍的姿态。

又觉得我丢脸了?

李玉暖大窘,她晓得这般炎炎夏日,石桂山境内却寒凉一片,其中必有怪异。但是突然从炎日走进清凉确实让人舒服,为什么慕容霜却总是这般看不起自己呢?

果然她是真的讨厌自己啊!

正是沮丧时,身旁响起了向导憨厚的解释:“仙长和仙姑们有所不知,这石桂山原是座小火山,据老辈人记载,最近的一次爆发也就是百年前的旧事。山镜一向炎热无比,中心更有个硫磺谷,整日的热气恹恹,寸草不生。莫说是这等夏日,便是冬天也一样热得穿单衣都会出汗。”

依着他的解释,李玉暖低下头,果然发现石桂山的泥土不同寻常。若是往常的茂密山林,地上难免有许多的腐泥烂叶,泥土也是粘腻发黑。然而石桂山却是泥土相对稀少,石头大半都裸露在地表,且多呈灰黑色,其中还混了一些如炉渣灰般深红色的石块,所有的石头表面都有无数的蜂窝。她随手抓起一块掂在手中,轻得好像中空。

“这是火山石,入水不沉。”

发现淡青色衣裳的小仙子对地上的蜂窝石头很是感兴趣,向导连忙补充一句,又继续向领头的美貌仙姑解释:“石桂山表面并不是没有泥土,只是古老相传,火山泥灰最是滋养庄稼,所以附近的村子都习惯了把山中的泥土……此番硫磺谷闹妖怪,村子里又频频怪事,或许是山老爷给我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人的报应吧。”说着说着声音细如蚊蚋,偏偏万始宗诸人入山门前多是五体不勤的富贵,入山门后更是每日的练功打坐,完全不懂村户们为何拉走山中泥土。

好在向导也是个有见识的,晓得仙人们不懂庄稼事,少许感慨立刻补充道:“约是两年前,祖祖辈辈口中从未停止燃烧的硫磺谷的火焰突然熄灭了。而后石桂山逐渐变冷,山上也重新长出了树木。”

“我们这几百年住在石桂山境内,早习惯了温暖,挨不得冻。石桂山变冷后,本想进山弄些柴火过冬,谁想到,几家媳妇和汉子进山捡柴……却只有一个人满脸是血的逃回来……他说……硫磺谷里有毒气……还有……狼群!之后,我们再也不敢进山,过年前半月,下了一场雪,早上起来发现所有人家的家畜全死了,棚屋里血流了一地。我们那时以为是山上的野狼饿了。因为是穷人,也没有钱搬家,清点了下数目发现只有少数家畜被叼走,都还暗自庆幸着,把这些死掉的猪狗都剥了皮去了内脏腌起来留着。我们哪里知道,这些都仅仅是个开始……过完年,村子里就开始流行怪病了……我的脸……也是……”

老人沉默地撕下遮脸的蓝土布,露出如蟾蜍表面般坑坑洼洼的半张面孔,阳光下,疮疤已经化脓,流出明黄色的黏液,风吹过,更有恶臭扑面而来。

“……好……恶……”

洛万川一个忍耐不住,险些吐出。

苏红叶到底是金丹修为,老汉面容虽然令人作呕,却也不至于让她动容。

一边示意慕容霜照看一下最为年幼的洛万川,一边对那老汉道“你且把怪病具体形容一下。什么样的人会先发病,开始的时候又有哪些症状?”

向导勾着老腰,摇了摇头。

“……我眼看着孙子、媳妇、儿子一个个得病,自己也染上了这个怪东西,可悲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怪病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村里每家每户最先得病的都是年轻人和小孩子,开始的时候只觉得眼睛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怎么也揉不出来……而后开始发烧、卧床不起、全身都是脓疱……熬过了半个月后身体会逐渐康复,只是长出的疮疤褪不下去……”

“就只是这样?”

苏红叶有些诧异,天花之类也会在痊愈后给身体留下疤痕。就现在的叙述看,村子里的怪病,不过是比天花更厉害些的传染病,算不得怪病。

老汉苦笑着,敲了下旱烟袋:“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哪会央求仙长们过来降妖……可是后来……后来……”

牙齿在打战,深深的恐惧,李玉暖因此想起应邀来到村庄时看到的死气沉沉景象,所有的村户都家门紧闭,门缝后是一双双写满不安和惶恐的眼睛。唯一走出屋子接待他们的便是眼前这位老人,也就是村长。

“后来发生了什么!”紫竹殿的钱安安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人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疮疤会不断地化脓,滴到的地方都会长出新的疮疤。割不掉,也挖不走。一旦被疮疤占满全身,人就会变成怪物,逃到山里去!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回来,半夜里一个个地敲门,说在山里过上了好日子,要把老婆孩子都……带走……只要开了门就会……就会……”

“确定敲门的真是人?或者是山精鬼怪?那些长满疮疤的人,也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模样不能见人,逃到山里去自生自灭的。”

慕容霜自以为是的说着,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有半张脸生了疮疤,但也能感觉到身体变得不一样了。如我这年纪的人,给几位仙姑仙长带路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汗也不流,脚下也不打滑,仙长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诸人闻言,无不重新打量起了老汉。

半张脸都是疮疤,肿胀的看不出人形,另外半张脸却是皮肤粗糙发灰如老树皮般,棕褐色的老人斑爬满面孔,确实是耄耋之年,行将就木,眼白也是昏黄浑浊,杂着血丝。

看到仙长们的惊讶,向导继续无奈地诉说:“……生疮疤的人会渐渐变得力大无穷,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很高兴,觉得脸变丑了可是力气变大了,开春以后去城里做活能多赚些钱。可是这疮疤一旦越过了线,人就会失去理智……眼睛会变红,会……像野兽一样……喉咙干渴,想喝血……全身痒得不行,想把身体抓开……村子里有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死掉的……他们受不了了,一直抓一直抓,把自己的肚子都抓开了,抓着肠子满村跑……”

“……恶……”

一声干呕,这次是谢慈心忍不住了,钱安安见状,连忙上前安抚喂水。李玉暖其实也被老人的形容吓得五脏六腑都在作怪,但看苏红叶面孔冰冷,毫无表情,慕容霜又是一脸冷笑,只能咬紧牙,忍下不适。

……

……

投入燕罗峰成为凤落仙长的弟子已经快一年了。

每月,李玉暖可领得二品灵石一枚,一品灵石二百枚,固元丹药若干。但被星辰无双诀淬炼过的体质不能服食丹药,住在燕罗峰上,也不能和在胧月居时一样,以阵法凝气淬炼,加上时不时地“依照协约”反哺月华,这一年里李玉暖的修为进度是越加缓慢了。

偏偏月华这家伙连形体都没有,却特别热衷于浪费和欺压,李玉暖每月的灵石基本刚刚到手就被他消耗一空,固元丹药也是被他索要过去,最多半个时辰就化为一滩炉灰了!

幸运的是,月华并不是彻底的忘恩负义,他在燕罗峰上得到数倍的灵气滋养,自然也不想失去这等好生活,所以不时地教导李玉暖采集灵草熬制汤药,以此汲取灵力淬炼身体,以致李玉暖前半年的时间寸功未见,后半年却是一跃过了凝气四重!体内世界那些细如发丝的裂缝,也终于被拓宽成新生嫩枝般粗细,虽然距离寻常修真根骨的小指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只是如此一来,却惹得苏红叶越发地不喜了。

她顺从师命教导李玉暖,本就不满她资质愚钝害师长被人议论,又发现李玉暖虽进度缓慢却偶尔会突然灵气大涨,由此生出擅长投机取巧的错觉。与李玉暖同住的慕容霜,则是为人乖巧又擅长在师长面前表现,两相对比,苏红叶对李玉暖的不满日盛,教导时也很不耐烦敷衍了事。

此次硫磺谷的任务,由凤栖分配给苏红叶负责。挑选人员时,将魄认为年轻一辈的弟子们需要更多一些锤炼,故特别将千渡峰洛万川、凝翠峰谢慈心和钱安安,以及燕罗峰唯二没有任务记录的李玉暖和慕容霜都算了进去。

只是如此一来,平白背了照顾新人重任的苏红叶,本就冷着的脸色越发地僵硬。

一路上,苏红叶始终冷着脸,慕容霜说话的口气也总是夹枪带棍,同行的五人中除了洛万川,没有第二个人对李玉暖友善。

但他们的这些无视,李玉暖都不会记在心,胧月居的经历让她懂得一个真理,修真界的尊重是靠自己争取的,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她只是还牵肠挂肚着徐媛媛。成为内门弟子搬进燕罗峰后不过半个月,被血神子附身的徐媛媛便和章慧接班离开了万始宗,回归红尘,从此音讯全无。

自此以后,每逢宗门师兄师姐外出斩妖除魔,李玉暖都会忍不住的担心。

这一次的事情,也是一样。

如果硫磺谷的妖魔和徐师姐有关,我该怎么办!

她是我在胧月居里遇上的第一个对我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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