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对她,真的是种解脱。”莫登庸沉默半晌,颓然道,“我老来得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她着实是我人生最大的安慰。我无法忘记她撅着小嘴撒娇生气的样子;无法忘记将她抱在怀中时候的温暖,就像拥有了一整个世界;无法忘记她依赖于我的眷眷之心。我给了她我所能给的一切,我爱她超过爱我自己。她很乖巧,也很听话,很可爱,笑起来似乎整个天气都晴朗起来,哭起来我心都要被揉碎了……”
莫登庸低声啜泣起来,“但是在她六岁那年,出了个意外。她骑玩具马玩耍时候,掉到宫中的井里淹死了。”

贺赫赫跟兜兜对个眼色,道,“那现在的白莲花圣母又是谁?”

“还是她,但不是原来的她了。”莫登庸泪流满面,“当初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个意外,只觉得天都塌了。我抱着她的小小尸体,不吃不喝,坐在井边三天三夜。我将井炸了,甚至将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杀了,我绝不许任何人说她已死了。我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坐起来,再对我笑一下。但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尸体已开始发臭,我只好将她埋在院中。日夜神魂颠倒守着,我总觉得她还能再活过来。”

莫登庸继续道,“当时就那么过了一个月。我不知那一个月是怎么过去的。简直日月无光。结果事情在那天发生了转折。那天下午,我又如往常一样,守在她的坟堆边,发怔。那时突然来了一个老头。我不知他是如何进到宫中。那老头又脏又丑,佝偻着背,说了几句哪里有愿望他就会出现在哪里的玄乎话。然后拿出一个猴爪,告诉我说可以对猴爪许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

贺赫赫忙问道,“那你许了吗?”

“我许了。”莫登庸点点头,“我只当他是骗钱的神棍,冷笑一下,随口就说了一句:那我希望我女儿可以活过来,能实现吗?然后掏了锭银子给他,叫他滚蛋。”

莫登庸捂住脸,“老头嘿嘿笑了一下,只叫我晚上在殿中安心等着,我女儿会复活回来的。然后他就走了。我不信,但是又隐隐期待起来,心中非常不安。那天下午,我就坐在殿中等待,心中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激动!结果到了晚上,我的女儿,她真的复活走了进来!”

莫登庸嚎啕大恸,“她是复活了,但不是以原来的状态复活。而是以许愿当天,死亡三十天后的状态,复活了!!她浑身爬满蛆虫,散发恶臭,就这么走了进来……”

贺赫赫大惊失色。

莫登庸喃喃道,“死亡三十天的人,是什么样子,你还要我描述一下吗?你能想象,这样一个女儿,扑过来叫抱抱,这是什么心情吗。我崩溃了。人们总说: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爱你。发出这样誓言。等到真正发生,就知道这誓言有多傻b了。我仍然爱我女儿,真的,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但那是原来的她啊!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去面对?”

“全部都怪我啊!!”莫登庸哭得掏心挖肺,“我现在总算懂了,人死不能复生。当事情发生,除了顺其自然接受,真的别无他法。我却逆天而动,许一个那种愿望。后来我派人调查那老头了,有许多传言,他的猴爪确实能实现人任何愿望,但是同时,也一定会让人后悔得恨不得把肠子都挖出来,希望时光倒流,永远没许那么一个愿望。”

——妈的妈的这是不是真的!他也对那猴爪许愿了啊,希望越南主动投入怀抱,结果愿望真的实现了!莫登庸投降的无比干脆彻底。那后果会怎样?

莫登庸道,“我面对了那样的女儿,三天。三天后我彻底崩溃了。但要我杀她我绝做不出来。我亲手将她送到葫芦洞黑巫师白莲花圣母手中,那个贪财的老巫婆。我贿以重金,请她收留我女儿,带她修炼,叫她永远别回去了。我命人在对岸这边筑房,我在此住了一个月。我每天望着对岸那洞口,也不知要做什么,那时心中说不尽的懊悔纠结。但我实在无法再面对她了。我走了,两年间再没回来过。”

贺赫赫道,“看得出来,你确实是无法再面对她了。为此不惜把国家都送掉。”

莫登庸道,“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你可明白。为何她死了会是种解脱。我早也不想活了。事情该结束了。一切都没意思了。我只愿了结此事,找地隐居,了此残生。用一生的懊悔去赎罪。只请你们,一定把事情了结掉吧。”莫登庸站起来,要回去了。

贺赫赫忙拉住他,“慢着。”就说了对猴爪许愿的事,道,“你看会怎样?我看到现在也还没什么后果?”

“你惨了。”莫登庸摇头不已,“你还没发现这猴爪的规律?它都是在结果上令你愿望实现,又从根本上瓦解你当初许愿的初衷,令你后悔的只希望从未有过那想法。你像我,女儿复活的结果是达成了,那个活泼可爱女儿能重新承欢膝下的初衷呢?结果我只悔得希望从未有过这想法。”

贺赫赫沉吟一时,道,“我许愿的初衷,是想令帝国完整,强盛起来。照你说法反推,它要瓦解我这初衷,令我从根本上后悔有让越南主动投入怀抱这个愿望,就得毁灭我们帝国了?”

莫登庸点头,“正是。”

贺赫赫道,“放屁!我大明幅员辽阔,拥军百万,人口亿计,能人辈出,当今世界,谁能瓦解它?”

莫登庸道,“我不知道它如何做到。但随着事情的发展,结果就会是那样。”

莫登庸回去了。贺赫赫与兜兜合计一时,都想不出有什么能毁掉他的朱赫帝国,令他全部心血付诸东流。

兜兜道,“相公,别乱想了。我还是不信这些。”

贺赫赫沉吟一时,点头。将兜兜拥到怀里,“照莫登庸说的,葫芦洞就在河对岸。明天可能就是决战呢,怕不怕?”

兜兜道,“不论什么,我都会与相公一起去面对。一起承担结果。没什么好怕。”

贺赫赫感动不已,去打量兜兜容貌。这十天半个月的奔波,哪有机会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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