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叮当指的方向,贺赫赫追了出去。天上有些稀疏的星星,光线很暗。在一个岔路口,他停下脚步,他发现一根羽毛,一根黑色的羽毛。
贺赫赫看向左边那条路,深邃的看不见底。他往右边那条路跑出去,在尽头看见兜兜。面前是一个荒凉的村庄,兜兜正茫然四顾,估计是跟丢了,不知该往哪走。她回过头来看见了贺赫赫。贺赫赫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兜兜道,“相公……”

“嘘。”贺赫赫作个禁声手势,“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他们都听到了,是一种很空洞的啄击声。这村庄是阶梯式的,第一阶有三栋房子,其余的都零零散散分布在地势较低的低阶处。这里第一栋是一幢二层木楼。第二幢已塌一半了。他们一直来到第三栋房子前。声音愈发清晰,是从屋后传来。屋后是一个树林,树林前有个园子,有些西红柿架,已荒废了,长满蒿草。边上有一株极老的桃树。一具头上包裹严严实实的身体吊在那里摇晃,数十只乌鸦正凶猛地啄击其脑袋。

“白厉!”贺赫赫朝空放了一枪,乌鸦哄然散了。两人将白厉放了下来,他脑袋上被啄了几个洞,可以看到里面白色的脑浆。贺赫赫恨声道,“该死的,这帮乌鸦做了什么!白厉,你坚持住。”

白厉咳出一口血来,惨笑道,“tm的,都把头包这么严实,还是叫它们吃到了。”

贺赫赫急道,“吃什么?”

“脑浆啊。”白厉摇摇头,“你们不知道,乌鸦最喜欢吃人类脑浆了。刚才雾散了,我们看见树上吊着一具尸体,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们村里的癞林啊。一群乌鸦正啄开他脑袋,嘴上沾了白点,吃他脑浆。我没法不发火,没法不追来。”

“你在说什么啊兄弟?”贺赫赫捂着白厉破烂似的脑袋,“你们到底什么毛病啊,一个跟猫过不去,一个跟乌鸦过不去。”

“没有办法啊。”白厉虚弱地叹息道,“将军,你不知道,我们村里有个人,叫做癞林。他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但是他很倒霉。他很小时候一年冬天,他妈妈抱着他围着火盆烤火,一不小心把他掉进火盆里。他脑袋中央就被烧了一大块疤出来,再长不出头发了。于是有了癞林的绰号。小时候我们在私塾,就笑话他。他极厌恶这个绰号,一个一个报复。我也没能避免,有次放学被他堵在路上,我跟他打了一架。很惨,脸全被抓破了。从此闹得很僵,后面就再没联系。”

白厉咳嗽两声,“我们村里的女孩,一般到了十五六岁就去扬州纺织厂做工补贴家用,就找城里人嫁了。我们这一辈人,为讨老婆,不得不也跟去城里讨生活。渐渐年轻人都走光了。只有癞林一个留在村里,没有伙伴。那个样子,也更不可能有女人看得上,多有钱都没用。我那时也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这个绰号深恶痛绝,越长大这东西对人的影响就越大。有一次我有事回村,没想他竟主动来找我玩,想跟我一起去抓鱼摸虾游泳。这都是小时候的游戏,这么大了谁还玩啊。但我怕伤他自尊,还是答应了。那天黄昏,在岸边他跟我讲了很多,一直说个不停。尤其是讲有一次他去城里玩,遇到一个去城里做工的外村女孩。他很大方,租了辆马车,还包了一切花销,两人一起作伴去城里。路途中那女孩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他一直讲这个事,讲了三四遍,我都听烦了。我不明白一个女孩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睡着,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大多数都已结婚了啊,天天抱着老婆睡。”

白厉已经很虚弱,然而仍说着,似乎不说出来,他不会安心瞑目,“没两天我走了。结果那年过年回家,听到一个事,癞林死了。在他家屋后的树林里吊死了自己。三天后才被发现。他妈妈在楼上晾衣服,一直听到屋后的树林里有啄击声。下楼去看,看到他已经腐烂的儿子。脑袋被乌鸦啄得千疮百孔,脑浆都被吃干净了。他妈妈晕死过去。那个时候,我才听说许多关于癞林的事。他那次去城里,带了五百两银子,买了许多高档布料的衣服,打扮像个阔少,准备再去找那个女孩。结果在街上,一阵风把他花大价钱打造的假发吹掉了,露出头上那一大块癞疮疤来。许多人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嘲笑他。他没去找那女孩,回家来了。被大骂一顿,原来他是偷了家里钱偷跑出去。没过几天,他又把他妈妈首饰偷光跑去城里,不知道去做什么。没七天就落魄回来。把自己吊死在树林里。当时他失踪,他家里还以为他又偷跑出去,所以找都没找。”

“将军,你知道吗?”白厉微微扭过头来,“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他来找我玩那一次,就是他偷他妈妈首饰去城里的前一天。可惜我直到那时候,才明白一些东西。我们全走了,他太寂寞了,不然不会来找我这关系闹僵十几年,可说毫无交情的人玩。我们年幼无知,当成笑话去看的东西,对他来说确是无法承受的苦楚。他为什么一直念叨,那个女孩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睡着,我也明白了。我想,当时我要敏感些,早发现他的异常,这出悲剧是可以避免的。他妈妈疯了,从此天天坐在村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断,盯着每一个回村的年轻人看。看见了就扑上去,说儿子回来了,拉回家用尽一切好东西招待。哭着道歉,说不该那么大意,把他掉到火盆里,不该骂他偷钱。”

白厉声音已经很小,几乎听不到,“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死后一定要将脑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绝不给乌鸦一点机会。有一次我做一个梦。梦到这样一所房子。我吊在屋后的树上,一直吊了十年或者八年,总之很久。身体都干瘪了,然而没有人发现我。整个村都黑暗了,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群乌鸦,一直来骚扰我。我明白,它们是想吃我脑浆。我一直以为它们并没有得逞,因为我把脑袋包裹的非常严实,它们应该是啄不开。没想到它们原来是啄开了。这里与我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我没有妈妈啊。”

白厉眼闭上,手摊开,没有了呼吸。

贺赫赫把白厉抗回去,坐在一边,看着地上两具尸体,默不作声。不一时出去寻找队友都回来,这种环境,也不能追很远。

两具尸体都被烧掉,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贺赫赫抬起头来,定定道,“这处空间,一定有问题。他们三个人的死法,有共同点。”贺赫赫缓缓讲述起三人死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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