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吃人、强盗、革命和乌托邦
贺世成现在负责招募工作,也算是独当一面了,管家罗冠群又为了姚梵入籍的事情去了泰安,现在他俨然是姚梵的头号心腹。

贺世成闻言立刻傻笑:“我不信咧,东家,羊怎么会吃人,羊吃草啊?”

罗冠群不在,王贵现在是外账房的出纳,自觉相当的威风,闻言立刻反驳:“你懂个熊!东家说吃了,一定吃了!东家要说羊吃了老虎,俺想也是有的。甭管啥玩意儿,但凡饿极了,哪还挑肥拣瘦咧?”

周第四现在是仓库物资主管,姚梵运来的所有非卖品,进出都是他管着。见到贺世成和王贵拌嘴,周第四决定谁也不帮,他看的清楚,一个是东家的心腹,一个是正在狂拍东家马屁,自己上去纯属添乱。

周第四的决定几乎是瞬间做出的:“都别打断东家,好好听着罢,东家是有大学问的人,说的话都是有大智慧的。”

姚梵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出口,会成为一场马屁大战,赶紧借着周第四的话,把故事说下去:“有个英国,又叫大英帝国,全称大不列颠帝国。”

贺世成又插嘴道:“俺听过这个洋番国名,原来东家是要说洋人的羊吃人,那我信了,咱大清的羊真不吃人。”

这话引来众人一阵鄙视目光,贺世成缩了缩脖子,看看姚梵脸上的不满,吓得不敢再说话。

姚梵继续道:“这个英国在1840年,也就是大清的道光20年,派出百十来条各式炮舰战船,好几千人的军队和我们大清国打了一仗,用大炮轰开了大清的国门。咱大清国被英国打败了以后,只得签订城下之盟,也就是《南京条约》,从此开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这五口,让洋人可以进来自由做生意,不用再经过大清国指定的洋行作官买官卖的生意。洋人也可以在这五口盖房子住,随意的把鸦片和其他洋货贩卖进我大清国内。大清又赔了英国2100万银元,那种西班牙银元每个27克重,2100万个大约就是1800万两白银。条约还规定,把大清的香港岛割让给英国,还规定了,今后洋人犯法,一概由洋人自己处理,大清官府无权过问审理。”

听到这里,李海牛憋着嘴,喘气声也变粗了。贺世成见他发呆,便碰他一下,叫他开了茶壶盖,自己好冲水进去。

姚梵道:“我要说的这个羊吃人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英国……”

“我就说嘛……”贺世成又开口打断。

姚梵骂道:“你要不想听就出去,别老打我岔。”

贺世成赶紧闭嘴。

“话说,这个英国的特产是羊毛,他们用羊毛造的毛毯和毛呢布在世界上销路极好,挣了很多钱。可是俺们都知道,养羊就要吃草啊,羊多了,草不够了,这可咋办?于是英国的地主们就把农地全都圈起来,把种地的农民全赶走,地上只种草不种粮,专门拿来养羊挣钱,地主只留了一小部分土地用来种粮,反正够他们自己吃就行,英国皇帝自己就是大地主,当然也是和其他地主一样的去圈地。

之后英国成千上万的农民都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全国到处都是流浪汉,这些人饿死的饿死,当乞丐的当乞丐,还有一些干脆就上山落草,当了强盗。”

李海牛听得入神,问道:“那些乞丐和强盗后来呢?”

姚梵道:“后来乞丐饿死了,强盗被官兵杀了。”

李海牛拿着茶壶愤愤不平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官逼民反。”

姚梵听了很高兴,赶紧鼓励地道:“说得好,正是这个道理,有钱有势的人,从来都不会不把穷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假如哪天他们有一点点仁慈之心了,那也一定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千万别以为是他们发了善心。”

李海牛听了姚梵这话,双目炯炯瞪得滚圆望着姚梵,像是头回见到这个人一般。

王贵得意洋洋地道:“果然是羊吃人,我就知道东家不会胡说。”说着他又瞟了一眼贺世成。

姚梵见众人对于西洋故事的接受度还不错,不知是茶叶的缘故还是故事的缘故,反正都没有犯困,他便高兴得很,继续道:“我这个故事里有个强盗,大家说是谁?”

王贵想当然地道:“就是那些落草的乞丐呗!”

姚梵大声否定道:“错!是英国的皇帝和地主们!他们先用强盗的办法把农民逼的活不下去!农民才只好去落草!所以这些农民不是强盗,是革命者!

革的意思是改变!革命的意思是改变命运!这些农民不甘心落个饿死的命运,所以想要改变自己这种命运,这就是革命!说白了就是要活下去!

大家想想,既然如此,那么革命者和强盗哪个才是正义的呢?哪个才是占了道德大统的呢?”

王贵听姚梵说的正相反,连忙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东家真是有学问,原来那英国皇帝是个真真的强盗!怪不得派了几百条炮船和贼人来我打我大清呢!真真是个狗杀才!”

周第四听得恍恍惚惚,但又觉得心里某处滚烫烫的,他道:“命也是改得了的么?命不是老天爷定的么?”

王贵道:“你没听东家说嘛,那些革命的农民都被官兵杀光了,所以嘛,命就是命,改不了的。”

此言一出,下面各个班长都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其实他们刚才就已经在小声议论,感慨英国种地的农民命真苦,感慨英国地主不仁不义。

姚梵见讨论能够发展到这个份上,心里实在兴奋极了。

“命能不能改,我以后再告诉你们,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英国那些农民改命的方法,哦,也就是革命的方法不对。”

李海牛圆睁着眼睛问道:“那怎么才能对?”

姚梵道:“他们想要革自己的命,所以落草,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想要这样活下去,把死命改成活命,却不知道,革命,就要先革敌人的命,他们的敌人是英国皇帝和地主,不把英国皇帝和地主的命改了,他们的命,就一辈子改不了!”

李海牛闻听姚梵此言,骇然无语。

姚梵道:“我这个羊吃人的故事是从一本叫《乌托邦》的书里听见提起的,我在海外时,就去问了英国人,他们说这是个真事,英国的历史书上都记着呢。

这本叫《乌托邦》的书是一个英国人莫尔写的,他说,私有制是万恶的根源。他在书里说:他在海上行船,发现一个岛叫乌托邦,那里没有皇帝和地主,那里一切的东西都是大家共同所有的,不归任何人,谁都能拿去使用。想吃什么东西,谁都能去取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但是从来没人浪费多取。

不过按照那里的规矩,每个人都要去参加劳动,每天只许干三个时辰,不许少干,也不用多干。人人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活,要么去下地干活,要么学个手艺去做工。

那里的小孩,家家都要送去一起上学,学知识和道德。

那里没有穷人富人,所有人过的都是一样的日子。

那里的人鄙视金银,他们用金子做成马桶和关罪犯的枷锁。

那里没有钱币,因为每个人都能领到自己需要的食物和衣服,

那里没有小偷和强盗,因为既然能领到东西,何必去偷抢。

那里的房子每十年抽签一次,大家换着住,门上没有锁,大家可以自由出入。

……………………”

姚梵一边说这个乌托邦故事,一边看着大家的反应。

果然,很多人都陶醉在那种姚梵描绘的乌有世界之中。

木工一班同时也是整个木工班的班长李君啧啧地道:“要是俺下辈子能投胎在那个啥乌托邦的岛上,那这辈子吃的苦再多也都值了,啧啧。”

李海牛依旧是一副骇然无语的样子。

王贵道:“俺要是遇见那么个岛,一定就住下来了。”

贺世成少有的和王贵达成统一意见:“俺也是,一定住下来生儿育女,这辈子就当那里人了。”

周第四把声音提的更高:“俺要是过去了,将来还要把俺爹俺娘也带过去,一家子都能享福。”

姚梵见目的达成,干脆地道:“今晚就这样吧,不早了,散会,明天还要干活咧!”

于是喝饱了香茶、过完了洋故事瘾的众伙计们满意地散了,各回各自的班组睡觉。三姐见众人散了,便进来收拾房间,贺世成见三姐进来,识趣的退了出去。

三姐见人都跑光了,便睁着大眼睛问姚梵:“大哥,你说的那个岛真的有吗?那里说的是洋话吗?那个写书的英国人有没有说那个岛在啥地方?”

姚梵笑着拍拍三姐的脑袋:“小鬼头,你听壁角还听得那么清楚啊?”

三姐脸儿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大哥你的声音干净亮堂,这房子中间只隔个布帘,我在隔壁当然听得清楚。大哥你看的书可真多!知道的事情也真多!懂得道理也真多!”

姚梵笑道:“你可别学王贵那小马屁精,我可受不了人整天对着我吹法螺。”

三姐急道:“多就是多!怎么大哥不兴人家说真话么!我不是小马屁精!”说罢,三手两脚铺好炕上新买的上好广西斑竹凉席,头也不回的赌气出去了。”

姚梵呵呵一笑,正要睡觉,却听得窗外有人以手叩窗,一个声音道:“东家,我李海牛,我想问东家一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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