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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时的长安城,如堕永夜一般,厚实的云层遮住了最后的余晖和满天的星光,城郊一处湖畔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雨水,把那些繁密呼啸的雨滴成了人间的星光。

帝唐军部公良将军面无表情看着身前一扇紧闭的院门,伸手向后,从亲兵手中接过一面军旗,走到院门之前,右手握着军旗向下一顿。

他的动作很随意,院门前的地面是坚硬的石地,旗杆落下时,石地面却片片碎裂,溅起无数石砾,杆尾深插入泥。

公良缓缓松开手掌,旗杆仿佛生在地面一般坚定,血红色的军旗在满天的雨水里猎猎作响,卷噬所有的夜色。

这面血红色的王将旗,陪伴了公良很多年,陪了帝唐军人很多年!

无论是与晋*队交战,还是与北齐的骑兵厮杀,这面将旗始终飘扬在大唐帝国东北边军的队伍里。

数十年来,这面血旗从来没有倒下过。

就如同血旗下那个强大的男人。

长安城郊外围的亲兵们,那些警惕的大臣们,维持秩序的长安府衙役们,看着夜色中那面血旗,都生出一股强烈的感觉。

今夜,这面血色的将旗依然不会倒下。

今天的夜晚,很不平静!

公良走上了石阶。

然后他推开了院门。

于是他走进了夜色之中。

院内一名青衣道人静静盘膝而坐,摆弄着手中的棋子。

公良走进院内的瞬间,青衣道人睁开了眼睛。

一颗洁白的棋子,忽然间滴溜溜转了起来,而且越转越快,直到最后转出了桌面,落到了坚硬的地板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粒白棋裂成两半。

裂缝光滑无痕,仿佛是被一把利剑斩开。

“今日拦你三天!”

...........

道教祖庭大供奉,坐在金牛湖东岸的的一片密林里。

枫叶自天而降,他面色漠然,似不觉周遭异样。

从云州道门和道教祖庭的利益考虑,他不能允许任何人打扰到这场战斗,帝唐的人也不行,然而先前他心有所感,所以他来到了林中默然等待。

夜色中缓缓行来一名僧人。

林中漆黑一片,但偏生僧人身上的木棉袈娑和头顶的笠帽却是那样清楚可见,自然透着股光明正大的意味。

三供奉看着夜色中行来的僧人,花眉微微蹙起。

数年前,他便已经半只脚踏出那一步,然而此时却发现,自己竟是看不出这僧人的深浅,不由生出极大警惕与战意。

强者相峙,争的是片刻辰光,不需要任何言语试探,也不需要问来历,大供奉伸手到背后,握住剑柄抽出。

剑身与鞘口磨擦,发出极细微的声音,就如同雪花落在厚厚的积雪之上,然而剑身只抽出一半时,便被迫停止。

大供奉的眉梢渐要飞起,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体内的元气尽数喷出。

然而他身后的鞘中剑非但没有继续向外抽出,反而是缓缓收回鞘内。

剑与鞘摩擦的声音静如落雪,却令他心悸难安。

那名戴着笠帽的僧人在夜色中缓缓行来,距离他只有数丈距离。

三供奉的身体无比僵硬,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的仿佛承雪的枯枝,看着那名僧人,往常骄傲的眼瞳里只剩下了惊恐。

那僧人没有任何动作,密林里没有任何天地气息的变化,他只是缓缓走来,便让一位祖庭的供奉剑不能出!

大供奉震惊无比,他想像不出世间有哪个和尚能够拥有这样的手段,转瞬间便猜到了这名僧人的来历,眼瞳剧缩。

帝唐国师?

那名国师?

大供奉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名僧人,看着他温和而坚毅的眉眼,僵硬的身体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闷哼一声,脸色骤然变得潮红一片,枯瘦的五指骤张,遁着密林里飘浮的天地气息痕迹,想要脱离对方的控制。

僧人抬起右手掌立于身前,食指微屈,结了一个不知所意的手印。

密林里落叶的骤然加疾。

万片叶似乎霎时间落到了祖庭大三供奉的身上。

那些叶片感知着僧人手印里的无上佛威,向着大供奉衣衫里沉降,变成了无数道无形的绳索,缚住此人。

僧人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慈悲与怜悯,然后便重新抬步,踩着厚厚的落叶层,走过他的身旁,像密林外的湖畔走去。

“今日,拦你三天!”

大供奉落寞地盘膝坐在地面,根本动弹不得丝毫,先前潮红一片的脸颊早已变得无比苍白,眼眸里写满了羞恼与惊惧。

…………云州边境某座高高的城墙上,一名儒服老者挥手驱散身前五丈范围内的雾气,遥遥看着金牛湖北面那片漆黑的林子,神情冷漠说道:“那个道门祖庭的蠢物,愚痴到了极点,小小蝼蚁竟然也妄想涉身洪流,真是令人厌憎。”

“不知此次道门的决心有多大?”

忽然他脸色凝重的看着巷口渐渐现出身影的一个瘦高道人。

走出巷口的那个瘦高老人双手负于身后,身上那件陈旧的道衣无风而飘,脸上的表情如石块般冷漠,而眼眸里却流露出无穷的暴烈痛苦的神情。

儒服老者在瘦高老人出现的瞬间,脸上的神情凝重而复杂。

那名穿着陈旧道衣的瘦高老人,伴着微风落叶,从巷子那头缓缓走了过来,衣着寻常,只有简单的道髻表明着他的来历。

儒服老者看着他,平静行礼道:“见过晓梦掌教。”

瘦高老人正式道教祖庭天宗第现任掌门何晓梦。

瘦高老人神情平静,还礼道:“见过大儒。”

漆黑的夜色中,似乎只剩下了两人。

瘦高老人看着儒服老者,说道:“殊为不智。”

儒服老者面色平静说道:“何解?”

瘦高老人说道:“云州在帝唐算不得多大,让与我道门也可,何必如此”

儒服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每一片土地都是属于帝唐万千众生的。”

瘦高老人说道:“你拦不住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道清新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向四野散发,荒败的城墙之外,又有春意勃发。

城墙外围还残着很多森林,空地原先四周却是寸草皆无,但随着这道清新气息的散播,有无数青草,顶翻上方的岩石,在风里探出身躯。

青草间有别枝,那些枝头微微湿润,然后生出花苞,迎风招摇,便即散开,散成十余花瓣,瞬间,整片山野便又有万花盛开。

儒服老者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却仍旧摇了摇头说道:“我低估了道门此次的决心......”

瘦高老人面无表情道:“你若让开,我只杀一人!”

儒服老者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仍旧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想到是您亲自过来,但我仍要拦您三日......”

瘦高老人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你很自信!”

儒服老者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口说道:“帝唐的人都很自信......”

听到这句话,瘦高老人抬头看向满天繁星,忽然想起了某件事,微微感慨说道:“这便是帝唐的意志啊!”

“请您出手吧!”

..............

剑南道密林深处。

道袍少年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长衫剑客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白,紧紧咬着嘴角,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绝望。

沉默了很久,道袍少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没想到帝唐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便派人堵住了祖庭的高手,莫非这便是大唐帝国的实力和底蕴......”

长衫剑客沉默无言,把手中的纸张撕成碎片,撒落一地。

“几百年前帝唐能把我南晋等七国百万联军碾成碎片,踏上祖庭山门,自然很强.......”良久,长衫剑客苦涩说道,“只是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帝唐的实力!”

道袍少年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任由狂风吹乱一头长发。

安静,还是一片安静,除了身边几十名黑色劲服男子默默磨刀的声音。

原本很沉稳动听的磨刀声,此时竟然很刺耳!

磨刀是为了杀敌,若是杀不了敌人,磨刀何用?

多啃下敌人一层皮?

黑色劲服男子们面色平静,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方的强援已然没法到来,已然沉稳的磨着铁刀。

“若是放在战场,能比过帝唐的铁骑吗?”长衫剑客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道袍少年沉默了很久,开口道:“不知道.....”

“今日该如何?”长衫剑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似乎没有答案的问题。

道袍少年不语。

良久,长衫剑客眼中闪烁着绝望的神色,叹了一口气,垂下了手中的长剑。

忽然,道袍少年起身,拾起木剑向着密林之外走去。

“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道袍少年的声音缓缓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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