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0点,在倪妮与张恒的陪同下,频道总编终是也看过了素材,搞清楚了这两天事情的始末。其实这件事本该找总监来的,但领导终究位高权重,到现在为止,还不到惊动他老人家的份上。
京城电视台下属十余个子频道,无论是在收视率还是规模上,卫视台都是当之无愧的黄金频道。频道总编与频道总监各司其职,一个是内容管理上最高级别的领导,一个则是运营上的一把手,分工基本如此企业中的总工程师与总裁。

差距当然也是如此,毕竟一个是技术活,一个是管理层。

总编邱涛年龄50上下,戴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先前正是他给张恒下令,要求播出揭穿大师的节目,然而其后又被总监叫停。此时,老编辑亲眼看过一切后,终是将眼镜放下,揉了揉眼睛:“胡老师不会说谎,是王重九有问题。”

倪妮听闻此言,心下才算稳了,好歹总编实事求是,站在这边了,她赶紧问道:“那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这两期素材先保留。”邱涛转问张恒,“还有没有备用的节目。”

“有几期,应急用的。”

“先顶上。”邱涛点头道,“明早我去跟总监交涉一下,看能不能平稳过渡。”

大家心照不宣,若不是总监与大师肯定有利益关系,邱涛现在绝对就可以拍板了,但现在的情况来看,纵是他,也不能直接决定。

一个节目的嘉宾去留,惊动到了这一层领导,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今天已经很累,无力再商量更多的事,几人这便要散去。

此时倪妮的手机响起,来电者让她大吃一惊。

“总监?”倪妮拿着手机直接叫了出来。

张恒与邱涛同时转向对方,一重猜测也同时涌现出来。

“先接。”邱涛随即冲倪妮点头。

“哦……”倪妮接通电话,问好过后又是“哦”了许多声,最后说道,“李总……他不一定会来的……行……那好吧。”

放下电话,倪妮满心的讶异与怀疑。

“怎么了?”张恒焦急问道。

“总监的意思是……他亲自出面……化解这件事,让我明早约余乐过来。”倪妮不解摇头道,“大师那边,好像软了。”

张恒与邱涛再次对望,两个中年男人同时陷入沉思。

最终,张恒率先发言:“这样也好,大家又没有你死我活的仇,化干戈为玉帛最好。”

邱涛却多了一重疑虑,只抓重点问道:“小伲,总监可说王重九的去留了?”

“没直接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没打算终止与大师的合作。”

邱涛无奈摇了摇头:“那就都是挠痒痒。”

“好歹有个态度了不是?”张恒双掌一拍,已没什么忧虑,“总监出面,余乐肯定会给个面子了,到时候他舒服了,回去跟胡老师说两句好话,这事儿不就得了?”

倪妮摇了摇头:“那个余乐……可不一定这么轻易就算了。”

“呵呵,总监出来,肯定也不是白来的。”张恒笑道,“你想啊,余乐正好是个相声演员,总监他随口许两个好处,让他随便上两次节目宣传宣传,余乐还能不愿意?”

“这个……我也不好说。”

“好了!赶紧去请余乐!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张恒笑着关上显示器,拍了拍倪妮,这便催促大家离去。

邱涛没再多说什么,随二人离去,只有他知道,真正难搞定的人并非余乐。

倪妮出了电视台大楼,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约余乐,她本准备了千言万语来劝说,却不料余乐竟痛快的答应了。

敏感的人,总能在平静与顺畅中感觉到那股隐隐的暗流。

临别时余乐的那句话始终回响在倪妮耳边——

“我要成为大师,我要超越大师,我要封杀大师,我要让他一辈子不能出头,他选的。”

次日,余乐依然起了个大早,他不忍叫醒喜鹊,干脆亲自煮了锅粥,喝饱之后,给师父端上一碗,给母狗送上狗粮,之后还陪着小红玩耍了片刻,这才等到了倪妮的电话,锁门出屋,踏上了她的那辆小红宝来。

余乐休息够了,神清气爽,头天晚上也跟鸟爷计划周到了,此时坐在副驾上轻松万分,随口调侃:“原来你有车啊。”

“昨天限号。”倪妮愁眉不展,显然没打算纠结这件事,转而问道,“你怎么这么轻松?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今天的事情?”

“无非就是斗嘴皮子。”余乐随口笑道,“这个我最在行。”

“哎……”倪妮无奈摇了摇头,再有本事,也终究是个不到20岁的愣头青而已,今天他要面对的可是频道总监,在社交场上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油条。

要吃亏的。

倪妮心下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吃亏的可不是余乐,而是自己。对于即将到来的“调和洽谈”,倪妮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其它都是假的,唯有利益是真的。在这件事中,最大的利益纠葛是哪里?太明显了,无非就是大师被坑的那两百万。

不出预料的话,总监应当会许给余乐一些好处,收拢他,平息他,然后再侧面表示希望让余乐出面,跟核农再商量商量,看能否退些钱回来。毕竟,那棵树能卖到这价钱,余乐占了七分功劳,再想的极端一些,兴许余乐自己也分到了百八十万呢?

这感觉有点像学生时代的约架码人,约架双方各请了几十个朋友前来助阵,然后两拨人一对,发现都认识,都是朋友,最后握手言欢,喝顿酒了事。人会长大,但事情的本质不会变,即便是社会上也不断地反复着这出滑稽剧。

至于其他的事,一如既往,让余乐上几次喜剧提高知名度后,大家就当过去了。

唯有倪妮自己,在这件事中表现出了不该有冲动,那些话得罪的不仅仅是大师,更中伤了大师身后的总监。没有一个领导会喜欢不听话的下属。

到头来,余乐得利,大师不亏,总监依靠手中的权力,收了大师的情,又买了余乐的心。

幼稚,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倪妮不能怪谁,也无法怪谁,这种时候唯有骂自己——出什么不该出的风头?

梦想?坚持?道德?

这些东西在权力的斗场中就是一朵柔弱的小花,喜欢就看着,不喜欢就踩了。

这一路,倪妮都陷入了自责与悔恨之中,没了往日的健谈与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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