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锦衣不曾拦他,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如今天子信道,道士吃香,对方又是大道观的主人,不大可能干出行刺的事来,便也只在后随行。
全真教也算的上是“我们祖宗曾经天天下馆子”那一种门派。想当初大宋朝时,全真祖师王重阳抗金几十年,失败半辈子。但好歹一身武功人称无敌,于华山论剑中力挫群雄,勇夺冠军。更是席卷了义军的军饷,存在了终南古墓之内。无数英勇之士,想要找到这笔军饷,成为自己逐鹿天下的本钱,结果全都有去无回。

全真教于当时武林之中号为泰山北斗,人不敢正视。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英雄豪侠,多半都能与全真扯上点关系。

比如有人一提天下第一,全真教弟子就会一昂头“天下第一?说的是我们王祖师吧,华山论剑知道吧?问世间情为何物……阿不是!是问世间谁人武功最高,知道吧?那说的就是我们祖师爷。”

有人一提那位死守襄阳,顶天立地的北侠郭靖。全真教弟子就会一昂头“郭靖?那人我知道,我校友啊。他的恩师江南七怪?别开玩笑了,要没我们马真人传艺,他如何能成就日后那番艺业?连他那九阴真经,还是我们全真教的呢。”

待有人提起那飞石屠龙的神雕侠杨过,全真弟子会做沉思状,然后过半天告诉你:“好象我们全真教是收过这么一个徒弟,不过这人不行,资质太差,后来被我们开除了。至于他娘子所谓出身古墓派,那其实也是我们全真产业。……怎么算的全真?你傻啊!古墓祖师林朝英,那是我们王祖师的婆娘,古墓是他们买的婚房,这算夫妻共有财产,知道么?如何不是我们全真教的产业?一看就法盲,回去加强学习啊。”

可惜这样的威风终究没能长久,丘处机虽然嗅觉灵敏,站队正确,果断当了蒙古人的带路挡。可是蒙古人对于皇协军的态度实在太差,非但没给足够的待遇,反倒后来在大都搞了“快刀杯”僧道辩论大赛。

在赛场上,全真教代表一败涂地,被喇嘛们打的落花流水,结果忽必烈一声令下,全真教的人一个个被按倒在地,用快刀割了头发,由道士强做了喇嘛。固然后来丘处机这一支的全真龙门派,在北方道教称雄,可是其余几人的道门,便不够兴旺,比起当日天下第一武校的威风势派,都弱了许多。

如今万历信道,可是信的是武当全真这支野狐禅,全真华山派,还是没有进京讲道的资格。陈伯年头上,也缺少个大真人或真人之类的封号。不过既然他是道士,便得要礼遇几分,连郑国宝对他也要给足面子。

那陈伯年倒也识相,懂得人敬人高的道理,于郑国宝也十分恭敬。只是对岳不群夫妻,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单刀直入“岳大侠,你制裁门徒,我这外人可管不着。但是你制裁门徒,可不能把人往思过崖打发,那如今可是贫道我的地方,你把徒弟派到那怎么算?”

岳灵珊闻听怒道:“思过崖乃我华山派历代门徒,受罚面壁之地,自古以来,便是我华山派的地方,怎么算到了你的名下?”

陈伯年哈哈一笑:“小姑娘。你跟我说自古以来?那好啊,咱就说说自古以来,我手上这地契可是金朝的,这个够不够古?那要从陈抟老祖赌棋赢华山那说,那可就更古了,这事便得直追到大宋年间去。你华山派拿个隆庆年的地契,也好意思跟我说自古以来?”

郑国宝一旁插口道:“道长,你先别忙着和小姑娘合口,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伯年这才讲自己华山派的恩怨,当场讲述一通。这全真华山派,与剑气华山派,如果不加前缀的话,根本无从区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又加上门派名称接近,当年经常有学员走错了地方,把学费交错了人,导致入错组织的情形。

从客观角度看,华山自古以来就是道教名山,到了明朝更是香火鼎盛,道观林立,在这方面,华山派是占了便宜的。那些道士又联合起来找华山派的麻烦,双方很是打过几次恶仗。不过当时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往往一打架,就有人助拳,加上华山派自身武力不弱,道士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而且五岳联盟里,泰山派也是道士。虽然其出身是天师道,与全真不能算一回事,可是架不住泰山封禅的活,是人家泰山派承包。属于朝廷里有编制的人,华山全真也不敢招惹。对于剑气华山占据玉女峰的问题,只能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而已

后来魔教十长老与五岳剑派会斗于玉女峰,十长老固然从此以后销声匿迹,但是五岳剑派高手也死伤惨重。华山派两位当家,岳肃、蔡子峰更是双双丧命。华山派声威大挫,道士们趁机反攻倒算,其他四岳又坐壁上观,华山派便有些遮拦不住。

剑气华山派见事不好,只得搬到华阴县城内,避免争斗。这样一来占据交通方便,二来凡是上华山的,大多要经过华阴县,剑气华山派可以先行截和,三来么,就是当时剑气华山派开的不少铺面,把总舵设在华阴县,也方便监督查帐,免得掌柜与伙计弄鬼。

如此便形成了一在城里,一在山上的格局,两下也彼此太平。只是十多年前,华阴县十字街杀人案后,华山气宗独揽大权,并把总舵移回华山之上,华阴倒空了出来。

当时气宗说的是暂借玉女峰安身,求道长们给条活路。彼时佛兴道衰,道士们没了火种,不敢随意争斗,又看这华山派剩不下几只阿猫阿狗,便一时心软应承了这个要求。

可自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华山派既已住下,便着手翻修房舍,整理田地,再想驱逐便不容易了。尤其道士们当时生怕被官府找麻烦,不敢再组织群殴,便只好由着华山派住下去。加上华山派又肯付地租,当时道士们黑如煤炭,没了进项,对于肯付钱的金主,态度当然也要好些。华山那么大,华山气宗也占不过来,舍了玉女峰,还有别的峰头,倒没什么妨碍,因此两下也是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前几年,全真华山内一名小道士,一夜之间发了高热,连烧了几日,醒来后,却开了慧根。找掌门讨来纸笔,下笔如有神助,文思如同尿崩。连写了数部小说,其内容皆是佛道之争,扬道抑佛。比如什么佛是道啊,洪荒流之类。先就符合了全真教的政治正确,在观内,深受好评,及至拿到书坊发售,销量火暴,竟致一时洛阳纸贵。

这小道士又再接再厉,写了个凡人如何修仙得道,白日飞升的故事。这一来更遂了百姓心意,且里面还有许多道门的专用术语,九虚之中还有一实。虽然都是扯淡,但却更具欺骗性。因此不独吸引了老百姓,就连那正经的读书人,都多有被故事吸引而神智不清者。全真华山派,在小道士的建议下,趁着这大好东风,便索性搭车售卖筑基丹、结婴果等物,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惜后来这小道士发现,这庞大的收入,都进入了门派公帐,自己并未从中分得什么好处,便发起癫来。非要嚷嚷什么多劳多得,技术入股,一人一票,票选掌门。结果这口号喊了没几天,便被掌门叫去谈人生谈理想,回来后人便发了痧,晚上没熬过去,天没亮就被叫去伺候老君了。

小道士虽然不明时务,死的恰倒好处,可人死财留。靠那些小说的收入,陈伯年的手头逐渐宽裕,加上如今万历天子信道,华山道教渐渐恢复了往日威风,又听到了一个内幕消息,便想着要收回华山地产,恢复全真旧观的事。

他的依据,乃是手上的地契,可是没想到,华山派居然卑鄙到也办了一份地契,两份地契,两个物权人,这官司便有的打了。陈伯年这份地契乃是大金朝的,而岳不群这份地契则是隆庆年的,怎么看也是岳不群略微占理,毕竟不能拿着前朝的尚方宝剑,来杀本朝的官。

可问题是大明朝的事,有时确实就没那么多道理,在南直隶那,就有人拿着一张元末时,一位红巾军将领签字的借据,去找府里要债。那知府又不是白痴,自当要验看一下借据真伪,再看是何人所借,再予以酌情处置。

哪知那持借条的人竟然倒先恼了,把这官司直打到了省宪衙门,闹的沸沸扬扬。这位陈道长,也觉得自己这金朝地契优先度应高于明朝地契。再说那块地是华山借住,谁许他们办的地契?借住自己的地方,还偷摸着去办地契,这还能不能要点脸了?因此两下争斗,闹腾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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