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泌神神秘秘,李再兴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走了出去。他们也没去看什么壁画,李再兴径直领着李泌上了钟楼。
“这里僻静,说话方便。”

李泌很满意,他俯视着李林甫的宅第,感谢了片刻,忽然说道:“贤弟,你不是想从军的吗?我给你找了一个门路。”

“什么门路?”

“龙武军正在招募新丁。”李泌笑道:“以贤弟的武艺,想来通过考试不成问题。”

李再兴听李泌介绍过龙武军。龙武军并不从属于十六卫,而是属于羽林军,前身是唐太宗李世民建立的百骑近卫,后来变成千骑,又变成万骑,于开元二十六年正式命名为龙武军,是禁军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目前禁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

当然,所谓的强也是和南衙已经名存实亡的十六卫相比。禁军大多来自官僚子弟,也有一些招募自市井少年,打架斗殴的本事没话说,真要上了战场估计也是一团糟。如今精兵集于边境,禁军也就是皇帝的仪仗队,根本没什么作战的机会,所以禁军也不会有上战场的可能。

没有上阵的危险,却和天子靠得很近,还能结交到很多贵族子弟,俸禄也丰厚,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进入龙武军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如果不是李泌主动提出来,以李再兴这种身份不明的人根本没有机会,甚至不会知道有这样的机会。

李再兴忽然想起了走投无路,只能流落江湖的谢大郎:“能多给一个名额不?”

李泌不解。李再兴把谢大郎的情况说了一下,李泌有些惋惜的说道:“应该没问题,不过,此人来历不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就算有问题,也是一个讲规矩的人。”李再兴笑道:“做了游侠还恪守盗亦有道的信条,我相信他比很多人都有底线。”

见李再兴坚持,李泌没有再说什么,答应去安排,让李再兴通知谢大郎,让他做好应试的准备。他随即问起了李再兴这两天的行踪,当他听说李再兴和王准比赛投壶,逼得王准学狗叫的事时,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你知道王准是谁么?”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很嚣张。”

“你既然知道他嚣张,还要去惹他?”李泌的笑容更加苦涩:“王准的父亲叫王鉷,出身太原王氏,心狠手辣,为了权势无所不为。为了升官,他受李林甫的指使,害得他的表叔及好友杨慎矜家破人亡。为了让天子满意,他横征暴敛,无所不为。”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十一郎应该就是王训,王训的父亲王繇与同宗,其母为中宗女安定公主,出身高贵,而王鉷的母亲却出身卑贱,所以两人一向不怎么亲近。王鉷得势后对王繇多加折辱。王繇尚今上长女永穆公主,夫妇二人都是忠厚之人,被王鉷父子欺凌日久,王繇前年去世,永穆公主就自请出家,舍宅为观。”

李泌转到钟楼的西南角,指着平康坊西南的一座宅院说道:“那里就是永穆公主的住宅,现在叫万安观。她舍家入道,就是想图个清静,即使如此,王鉷父子也不肯放过她,经常惹事生非。这种人,你惹他干什么?”

“这么嚣张?”李再兴吃了一惊,欺负同宗,这厮够绝情,欺负公主,这厮够嚣张,已经超过他的认知。不是说公主都是横行霸道的吗,怎么这个永穆公主这么软?再想想昨天酒宴上王训温文尔雅的模样,李再兴很是无语。

“现在知道,是不是有些迟了?”

“不迟,相反你说得非常及时。”李再兴笑了笑:“我专治这种人。”

李泌立刻后悔了。他忘了眼前这位从来不怕麻烦,只怕麻烦不够大。

……

送走了李泌,李再兴又在钟楼上站了好一会儿。他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李泌这么热心的让他进龙武军,似乎不是帮他找个出路这么简单。他一直说要从军,但是从来没有请李泌帮过忙,因为他到长安来是为了找到身世的真相,从军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就算李泌当真了,也不应该有这样的选择——禁军根本不可能出征作战,几乎没有凭战功升迁的机会,拼的是家世,李泌为什么要他进禁军?

李再兴想不通李泌在想什么,索性不想了。他下了钟楼,虫娘已经起来了,正和杜宗文一起吃早饭。早饭很简单,也没什么荤腥,最有营养的东西大概就是煮鸡蛋了。不过虫娘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和杜宗文嬉闹,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对蓝眼睛闪闪发亮。

杨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面带微笑,却又有些淡淡的忧色。

“我要出去一下,你在家好好呆着,不准到处乱跑。”

没等李再兴说完,虫娘放下碗筷奔了过来,抱着李再兴的腿拼命的摇:“不,奴要跟你出去玩。奴在家里闷得慌,要出去玩。”

李再兴很无语,这娃大概是闷得很了,一有机会出去就不肯呆在家里。他没办法,请杨氏帮她打散了发髻,扎了个男孩子的发式,又换了一身杜宗文的衣服——她那件翠羽霓裳太招摇了——打扮成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子。她那双眼睛没法遮掩,只好在妆容上做点文章,按照爱尔麦迪的意见,给她画了眼影,让小脸变得立体一些,像是胡童,这才带着她出了门。

虫娘大概是第一次出门,非常兴奋,两只眼睛都不够用的,看了左边看右边,看了前边看后边。特别是当李再兴带着她来到平康里最热闹的所在,看到那些刚刚梳妆完毕,推开窗户,向沿街走过的少年郎暗送秋波的名妓时,她几乎要在马背上跳起来。

“好多漂亮的姐姐啊。”虫娘拍着手,欣喜不已的叫道。

“不准说话。”李再兴催促陆护道:“快去打探一下张万的所在,不要惊动其他人。”

陆护心知肚明。昨天李再兴追谢大郎去了,没有看到杨郑二家最后争执的结果,可是陆护却看得清清楚楚。杨妙儿、郑举举先后晕倒,李再兴带着凛冽的杀气远去,已经演绎成了一幕传奇,在那些闲得无聊的妓家口中传得纷纷扬扬。

李再兴虽然想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可是他那匹特勒骠太有名了,没走几步就被人认了出来,吱吱喳喳的议论起来。

“这不是昨天写‘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李郎么?”

“是的,是的,就是这匹特勒骠,奴认得这匹马。”

“哟,原来就是他啊,果然生得俊俏,难怪杨妙儿和郑举举争得双双晕倒。要是他能为奴写一首诗,奴怕是也要晕上一回呢。”

“依我看,‘不识庐山真面目’固然是好的,却还是那句‘浓妆淡抹总相宜’更妙,郑举举那娘们不知道哪儿来的福气,居然被人如此称赞,真是羡煞人了。”

“不行,奴得把这位小郎君请进来,拔个头筹……”

“拔你个鬼的头筹,没看到这位马上坐着一个小胡童吗?”有一位名妓酸溜溜的说道:“没想到这位李郎人品风流,不喜欢女色,却喜欢男风。怪不得昨天杨妙儿和郑举举都落了空呢。”

“……”

听这些女人们说得越来越发肆,越来越过分,李再兴有些绷不住了,催陆护赶紧离开。陆护也知道情况不妙,再演变下去很可能出大事,打听到了张万的住处,牵着马,一溜烟的跑了。

只有虫娘意犹未尽,撅着嘴,嘟哝了几句。

张万家住在三曲的东面,阳化寺的背后,也是平康坊地势最低湿的地方。走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再也没有了主街上的宽敞整齐,低矮的民房,狭窄的街道,两侧摆放的马桶,蓬头垢面的妇人,衣衫破烂,甚至是光着脚到处乱跑的孩子,活脱脱一个贫民窟,谁能想到离他们不过百十步远的地方就是李林甫的豪宅。

张万的家就在墙角,一间破旧的草房里。正门很矮,以至于李再兴不得抱着虫娘从马上下来,以免撞到头。

看到李再兴,张万有些紧张,却不肯落了面子,强撑着说道:“你来做甚?”

李再兴很诧异:“谢大郎没通知你,平康坊已经是我的了。”

张万又惊又怒:“你……赢了谢大郎?”

“有什么奇怪的吗?”李再兴云淡风轻的耸耸肩,打量了一下张万破破烂烂的家。“你是跟着我混,还是继续跟着谢大郎?跟着我,那就很简单了,还和以前一样做事,只不过改成听我的指挥。要是还想跟着谢大郎,那也没关系,只是以后在平康坊走路要脚步轻一点,不准惹事生非,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张万皱着眉,又问了一句:“你真打赢了谢大郎?”

“不信?”李再兴有些不快:“还能走吗?我们去曲江池找谢大郎说个明白。”

“也好。”张万的眼神疑虑。他随即收拾了一下,跟着李再兴出了门。在经过平康坊东门时,李再兴忽然心中一动,指着李林甫宅的东北角说道:“谢大郎经常来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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