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新任的典狱长李奎。他日前得李三思举荐升了职,对他就存着一份感激,也有些想再巴结巴结的意思,只是一直未得其便。胥吏皂隶之辈在仕途上是一眼看得到头儿,因此对于钱财上便看得加倍要紧。李奎积蓄了些闲钱,便投下银子在这县城西大街开办了一个酒店,准备交给兄弟代管。今日正是酒楼开李之日。但凡新店开李,照例是要请一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捧个场,壮一壮名声。这种做法,正是古今一般同。
李三思已经算是萧山县中的大人物了,自然也是必请的。李奎早前几日便找了李三思,恭请他到时前去捧场。李三思当时也答应了,这两日事忙,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眼下李奎便自己再来请他,正好迎面撞上了。

李三思随着李奎到了酒楼,已经是宾客满座了。李三思被主人家安排在最上首的一桌,算是颇有些脸面了。众宾客中不少人识得李三思,纷纷主动上来跟这位本县的厉害角色见礼寒喧,自然也就免不了要说一些拍马屁之嫌的漂亮话。恭维话人人爱听。李三思发现自己居然成了这许多宾客的中心,心里难免就有些得意。

正在这时,门口有一行数人上了楼。李三思陡然发现刚才还围着自己说恭维话的众位宾客一齐转过了头,将目光和热情全都转移到了新来的这几人身上。这几人中为首的正是郑伯爵府的林管事。众人纷纷笑脸迎上前去作揖问好,直接就将李三思晾在了一边儿。强龙不压地头蛇,李三思这些日子再怎么出尽风头儿,毕竟总是外乡人,总也没有这林管事在萧山县根基深厚,一出场就威势不言自露。

面对众人的热脸林管事神色淡然,仿佛是早就习惯了所到之处极受礼遇,也不跟人多客气,只是拱了拱手回礼而已。李三思出于礼数,也和林管事打了个招呼,却只看到了对方扬起的下巴和敷衍的眼神,算是直接被无视掉了。林管事径自带着几位随从迈步进了一个专为他准备的包间坐定,朝主人家挥了挥手。主人这才吩咐开席。李三思已经是被当作贵客对待了,但林管事的这份儿礼遇和气派,却远不是李三思能比的了。

李三思喝了一会儿闷酒,心里闷着一股子不爽。他本来就没打算与郑伯爵府相安无事,加上妓院抢粉头的旧怨未了,这时候就起心要去找点茬儿,想去将他捉弄一番。

他端起一杯酒,施施然拐入那间小包间内,就站在桌旁先向林管事问了声好,然后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地道:“我与各位初次见面,这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林管事虽然并不把李三思瞧在眼里,但觉得他主动前来敬酒也算是十分给面子,神色也就没有太倨傲。这一干人也都纷纷站起来客气几句,端起酒杯回敬。

林管事嘴角上的皮肉扯动,干笑几声道:“李先生真是有礼了。不如就在这一桌,同我们几位一起喝酒闲谈怎样?”

李三思笑着道:“林管事,您几位是柯府的贵客,那是独坐一间的,我怎敢斗胆与您几位同席?还是站着的好,说几句就走。”

林管事本来也不愿意有外人在场,让自己人说话不便,也就不再坚持。

李三思顿了一顿,环顾一圈围坐桌边的郑府众人,又道:“我方才进来时,似乎听见几位在讲笑话说段子,却又怎么住口不说了?到是我冒昧过来敬酒,打搅到各位了么?”

酒席上爱讲段子说笑话,上至将相文人,下到贩夫走卒,都好这一口儿,这事是古今一般同。郑府的这一干人都是粗鄙汉子,讲的自然就是五味俱全的荤段子。林管事的一名随从刚才正讲得眉飞色舞,见有外人进来,也就住口没讲了。

林管事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到让李先生见笑了,我们都是粗人,说的段子笑话都是不堪入耳。先生是读书人,教先生听了去,怕是要笑话我们。”

李三思哈哈一笑,粗声粗气地道:“什么狗屁读书人?我这模样儿是硬装出来的斯文。兄弟我也是粗人一个,讲起段子来也是荤素不忌。各位要是不嫌弃,我这就讲上一个,给各位增添一些酒兴怎样?”

他这一番话颇对林管事及其他几人的脾胃,纷纷眉开眼笑,心中都觉得这位李先生不端读书人的架子,说话也有劲儿,于是都嚷着道:“先生,讲嘛,快讲。不用顾忌。”

李三思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作势要讲,却又停下,问道:“我要讲的这个段子虽然有趣,但是却阴森恐怖又诡异,会不会吓着各位?”

在座的都是大男人,谁肯自认害怕?就都嚷着道:“没关系,没关系!谁会害怕这个了?”

李三思眉头轻皱,又问道:“当真不怕?要是讲得各位听了不舒服,吓得没有胃口,不会怪我吧?”

“不怪,不怪!能吓得我们吃不下菜,算你本事!”见他再三卖关子,郑府里的这些人都好奇得有点等不得了。

“那我就大着胆子讲了。”

李三思憋住一肚子坏笑,讲了这么一个段子:“常熟有一个姓孙的人,性子特别狠恶,且从来不信邪,平日最爱侮神辱鬼。有一天,他跑去游山,忽然觉得肚子涨,内急,就想方便方便,发现山间荒坟之间有个骷髅。他想寻个乐子,就解开裤子,蹲在这骷髅上,故意将大便拉到这骷髅的嘴里,戏言问骷髅:‘汝食佳乎?’骷髅突然张口回答了一声:‘佳!’这人骇然,顾不得大便还没拉完,就直接夹断了,一边提裤子一边狂奔。

跑出不远,回头看见骷髅像车轮似的滚动着追赶自己,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撒开两条腿一路狂奔不停。到家后,他是面如死灰,像中了邪一样疯了,每天拉完屎后,就用手一把一把抓着自己拉出屎放到嘴里吞食,一边大口吃屎,一边大声喊:‘汝食佳乎?’。就这么吃一口,喊一声。吃完又拉,拉完又吃,如此反复折腾,三天后就死了。”

听李三思讲完之后,林管事等人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都觉得直犯恶心,各人的神色就十分怪异,都停筷不食。李三思轻皱眉头,故作诧异地道:“咦!诸位怎么一个个都面色不好?莫非是我这个阴森诡异的鬼怪故事真的吓着各位了?我早就有言在先,各位说了不怕的呀。唉,也是我太不讲究了……”

郑府众人虽然听了这个段子都十分不舒服,觉得大倒胃口,当真是吃不下菜了,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三思有言在先。林管事觉得这位李先生既然是县太爷的幕宾,又客客气气的过来敬酒,虽然讲的段子有点不合适,但想必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又不是什么恶意。

这么一想,他也就没有往心里去,反到勉强干笑一声,客气地赞道:“李先生讲得有趣,有意思。”

李三思瞧着这郑府众人脸上的表情就跟生吞下了一条活蛆似的,心中想笑又强行忍住,抱拳朝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林管事,这酒楼的菜品可是与众不同的精制美味,你吃着好吗?诸位,请慢慢吃。我就不打搅了,告辞。”

林管事起身拱手还礼,客气地道:“李先生妙人妙语,今日在下能与先生相识,当真令人快意。先生慢走,不送。”

李三思走了后,郑府的众人依然没有什么胃口,也没什么谈兴酒兴,都觉得这人虽然客客气气,但来得有点突然,讲的段子和说的话也有点奇怪,感觉总是不大对头儿。毕竟是林管事最机灵,他纳闷地回味起李三思最后那句有点奇怪的问话,突然醒悟:这姓李的对自己说的“你吃着好吗”,可不就正是“汝食佳乎”么?这小子是在当面骂自己吃屎!自己居然懵然不知,还客气地说他妙人妙语,又拱手恭送。

这时,他的一位随从说道:“林爷,您瞧,这酒席咱们还吃吗?大伙儿好像也都没什么味口儿。”

林管事恼怒乍起,正无处发泄,当即就迁怒到这位倒霉家伙身上,喝斥道:“吃什么吃?吃个屁!你们这些人,脑子全用在一张嘴上了。被人当面耍了都不知道,还有脸吃?留下来叫人耻笑吗?走!”

郑伯爵府这一行人当即哗啦啦推开座椅,起身离席,闷着头直往外走。经过花厅中李三思的的座位旁时,林管事微一停步,侧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三思却不恼,笑吟吟地朝他轻声说道:“汝食佳乎?”

林管事气得脸色又青又红,本想发作,但当众闹开了,只会显得自己蠢笨,丢脸的还是自己。他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连主人家例行要给的回赠也顾不上拿了。

林管事的心情不好,李三思的心情就好了。他向来就是一个喜好无事的生非的促狭主儿,你不来惹我,我也偏要去惹你,何况是早看你不顺眼儿了。慢慢地喝完了这一顿酒,揣上主人家给的丰厚的回赠红包回了家去。这份红包也是李奎借这个机会向他表示提拔的谢意。李三思也心知肚明,左手收钱,右手入袋。出门后一看,好家伙,竟然是有五两银子之多。

这钱来得顺当,酒也喝得舒服,涮人也涮得解气,李三思心满意足。他却没有料到,不久以后自己居然会撞在林管事的枪口上,今日的这件恶心他的事反过来被他用来恶心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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