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男儿(一中)
“对,活活困死他们。”赵天龙拍案大笑,就像刚刚劫了一车红货般兴奋。

黑石寨一带盛产皮革、药材、奶酪和肉食,但粮食、蔬菜、茶叶等生活必须品却缺得厉害,尤其是后两样,几乎全部靠外部输入,一旦被卡断输入通道,城里的敌人就只能靠吃肉干儿过日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维生素匮乏,而产生许多不适症状。

“只能说尽力给小鬼子制造点儿麻烦,减缓他们的聚集速度!”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耸肩,“鬼子这次摆出了一幅不惜任何代价姿态,短时间物资供应上的困难,并不足以令他们退缩,我估计,咱们和鬼子之间,早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只是目前双方都沒准备充分,谁也沒必胜的把握而已。”

“那咱们干什么不先下手为强,。”赵天龙可沒有被动挨打的习惯,立刻想到了要抢在小鬼子做好准备之前动手,然而看到张松龄若无其事的模样,赶紧搔了搔脑袋,笑着补充道:“你看我,又在瞎出主意了,估计该怎么对付小鬼子,你和老方早就商量好了吧,怎么着,用我归队么,需要的话,你就朝王府这边发封电报。”

“我和老方的意思是,你最好抽空去一趟白求恩国际医院,那边的医生经验都很丰富,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张松龄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直來直去。

赵天龙不在山上的这几个月,弟兄们士气下降了好大一截,特别一众骑兵们,虽然训练和作战中依旧认真勇敢,但看上去总想比原來缺了一点儿什么,很多时候像是在为了训练而训练,为了战斗而战斗,而不是原來那样,时时刻刻都激情四射。

所以让赵天龙归队治好伤是当务之急,但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准许张松龄提出这样的要求,故而只能先尽力给他创造更好的医疗条件,然后才能谈继续出山战斗的问題。

“不去不去,不去,费那个劲儿干什么。”赵天龙闻听,头立刻摇得像一面拨浪鼓,“人家朱医生的都说了,我这是脊神经受损,全世界的外科医生都解决不了,这不是疤瘌叔跟你一起下來了么,就让他在王府多待几天,给我扎扎针,再吃些汤药,说不定西医沒办法的问題,用中医就立刻解决了呢。”

老疤瘌的医术,是张松龄亲身体验到过的,虽然此人沒学过一天西医,说话做事也毫无正形,但手底下的功夫的确很过硬,游击队内的所有伤患都由他老人家來处理,并且多次将重伤号从死亡线上拉回來。

正犹豫是不是再多劝几句的时候,又听赵天龙笑呵呵地说道:“反正,弹片早就取干净了,剩下來全都是调养的事情,疤瘌叔的汤药和针灸,未必比洋人的那一套差,你这回來得正好,把东洋白龙驹给我留下,把大黄带回山上去,我现在要重新学习骑马,换匹听话的,更容易上手。”

“白龙驹本來就是带下來给你的!”对于赵天龙的要求,张松龄倒是答应得极为痛快,东洋大白马是小鬼子精心培育出來的军官专用坐骑,冲刺速度虽然比不上赵天龙的黄骠马,却胜在容易操控,小跑起來时步子也迈得四平八稳,轻易不会将背上的主人给摔下去。

“把大黄带回去,老蹲在王府里头养膘,它都快被养废了。”赵天龙接过张松龄的话头,再次重申。

“那怎么成。”张松龄赶紧用力摆手,“大黄向來只认你一个人,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很少再带队冲锋了,只在后方负责指挥,它跟着我,一点用途都沒有。”

“那也比在王府养老强啊!”仿佛唯恐自家坐骑找不到伯乐一般,赵天龙极力向张松龄推荐,“带上它,你不骑,就给别人骑,老方、老郑、小巴图他们,谁都行,大黄是一匹好马,这辈子的归宿注定是在战场上,别因为我这个主人耽误了它。”

“龙哥。”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张松龄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好朋友的眼睛,然而,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他沒有看到丝毫怨恨与不甘,只有自己往常所熟悉的宁静与宽容,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湖面。

“别婆婆妈妈的,让你带上你就带上,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我相信疤瘌叔的医术。”赵天龙淡淡笑了笑,满脸平和。

“到时候,我在山上烤羊肉请你吃。”张松龄伸出手,与赵天龙的手握了握,轻声承诺。

“不醉不归。”赵天龙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回应。

知己间的交流,无须太多语言,二人又随便说了些其他话題,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拱手告别。

赵天龙的黄骠马,显然不愿意跟自己的主人分开,才走出王府大门口,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只蹄子像铁钉一般钉在了草地上,任张松龄怎么哄骗,都不肯再向前挪动一步。

赵天龙见此,少不得又亲自走到黄骠马身边,捧起它的脸,小声安抚,又是轻拍,又是耳语,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将黄骠马说服了,肯让张松龄爬上马鞍了,太阳也落到了草海的边缘,橘红色圆圆的一轮被连天秋草托住,随风飘荡,上下起伏,将整个世界渲染得如梦幻一样不真实。

“走了,沒事的时候,就经常过來看看。”赵天龙用力在黄骠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将后者刺激得一跳半丈远,“保重,我在这边等你们的好消息。”

“龙哥保重,我们也等你的好消息。”张松龄从马背上转过半个身体,冲着好朋友用力挥手,潋滟秋光里,他看见赵天龙的身影被其身后的夕阳照得格外高大,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

“保重,,。”赵天龙的手臂高高地扬起,在斜阳下用力挥动,挥动,直到黄骠马载着好兄弟的背影,与秋光彻底融为一体。

当马蹄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的胳膊落下來,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根儿处,不痛,几乎完全沒有痛觉,其他感觉也极其微弱,而在内心深处,刺针般的感觉却如潮而至,令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他知道弟兄们在盼着自己早日回去,也明白张松龄的一片好心,但是,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怎么可能由一个残废來出任,,那不会给队伍的战斗力带來任何提升,反而将使得整个游击队,整个黑石根据地,都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

而当初,他曾经亲口答应过红胡子,这辈子绝不玷污头顶上的那面旗帜,哪怕是一星一点,绝不,他是赵天龙,言出必践的入云龙。

阳光跳跃,在草海上留下一个孤独而骄傲的身影。

顶天立地,宁折不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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