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柘打开奏折,只见奏折的后面有一行字,字体端正,透着孔武之气,写道‘着各有司衙门查明情况据实回报’。尹纪德的奏折里的确有夸大的成分,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说小了,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说大了,却是欺君的大罪,关键就看‘据实’二字能否落到实处,一旦真的落到实处,欺君的罪名可是要杀头的,吕柘不禁后背发凉,手心出汗,他哪里想到尹纪德的这些奉承话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皇后娘娘说道:“太师大权独揽,枢密院又是他的死党苏师旦把持,这样的小事原本自己就可以作了,却偏偏要写了批语送到官家那里,他又不是不知道官家早就倦于朝政,这不是摆明了要给我看的吗?哎,朝廷里那么多的将领都在冒功领赏,他却偏偏和我过不去,分明是想借着这个敲打我。”

吕柘惶恐的说道:“给姐姐添乱了。”侧脸看皇后娘娘,觉得她虽然眉头紧皱,但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皇后娘娘说道:“太师如今大权在握,官家念及与韩皇后从前的情义,对他也是倍加信任,朝廷上算得上是一言九鼎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想的不过是给娘家兄弟们谋个好出路,又那里会碍着他什么事情。”停了停又说道:“这个尹纪德也是官场里的老手了,做事情还是这般的毛毛躁躁,急功近利,还是让他在知府的位置上多历练历练吧!”

吕柘局促不安的站着,连说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紧紧的压迫着自己,在皇后娘娘面前,实在是找不到半点的自信。

缓了一会,皇后娘娘面容舒展,说道:“你脸上的这些伤都是剿灭海盗时留下的吧!啧啧,好端端的一张脸变成这个样子,姐姐看着也心疼,往后这样的事情可要离得远些,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姨娘那里姐姐可不好交代。”

吕柘点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被动的跟着皇后娘娘的思想走,她说到那里,自己就应到那里,唯唯诺诺的说道:“是,是,姐姐说的是。”

皇后娘娘突然话题一转,说道:“御史台的那些官员在下面嚼舌头,说你用我的金牌矫诏传旨,擅自调动温州大营的兵马,封锁海面,连那个什么统制也不放在眼里,是吗?”

吕柘不禁手心冒汗,矫诏传旨,这也是杀头的罪名,只是看皇后娘娘的脸上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说道:“当时事情紧急,我只想着剿灭了海盗,……,都怪我做事仓促,思虑不周,……。”

皇后娘娘吃的一声笑了,说道:“你不用怕,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姐姐替你担着就是了。枢密院的那帮将领向来不怎么理睬我,这一次就算是给他们提醒了。”

吕柘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都怪我做事仓促,……。”

皇后娘娘赞许的说道:“你能有这份胆量那也难得的很,朝廷里那些官员的子弟,除了喝酒打牌玩女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就是临安城里的这些禁军老爷们,如今也都娇惯的不成样子,太祖爷当年定下规矩,每月领粮饷的时候,城东的士兵在城西领,城西的士兵在城东领,目的就是让禁军保持战斗力,可如今这规矩也没人遵守了,那些禁军的将领们,都雇着挑夫去领粮饷,如今每到禁军领粮饷的时候,临安城想要雇个挑夫都难。”

吕柘噤若寒蝉的听着,对皇后娘娘更加的敬畏,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脑子里没有半点的风花雪月和情意缠绵,想的却都是些军国的大事,说的直白些,就是一个厨子不看菜谱却爱看兵法。惶恐的说道:“给姐姐添乱子了。”

皇后娘娘说道:“旁人要说什么,由着他们好了,兄弟剿灭海盗的事情总是真的吧!虽然有些夸大,但朝廷里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多着呢!官家也只是睁着眼闭着眼。你既然有这带兵打仗的本事,将来姐姐给你在禁军里谋个差事,管着几万兵马,可不知道有多威风呢!”格格的笑着,目光转动,说道:“说不定哪天出了什么事情,姐姐还要靠你来护驾呢!”

外戚掌兵,吕柘终于明白皇后娘娘心中的想法,看来她所想的的确超出一般女人所能想的,或许这也是她这般看重自己的理由。连忙严肃的说道:“姐姐有什么吩咐,下官一定赴汤蹈火的去办!”自己也觉得有了这层利用关系,在加上姐弟的亲情,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只会更加的稳固。

皇后娘娘从桌子上抓起一叠奏折,随意的扔在吕柘面前,说道:“不过姐姐也要说你几句,做事情要谨慎些,朝廷里的那些御史们整日的鸡蛋里挑骨头,知谏院的那些官儿又都听太师的,莫要留了什么把柄给人家。”

那些奏折大概有二十份左右,吕柘拿起来打开看着,却都是一些参劾自己的奏折,有的说自己侵吞百姓财物,将百姓的纸坊变成自己的。有的说自己巧立名目,收受地方富商的钱物。有的说自己挖空心思的盘剥百姓,连赋闲在家的朝廷大员也不放过。还有的说自己无视朝廷法纪,毫无道理的捉拿地方上的乡绅,又不审问。几乎自己到永嘉后做的每一件事情,在这里都能找到批评的声音,吕柘不由得额头冒汗,说道:“姐姐,这些事情……。”

皇后娘娘淡淡的笑着,一脸的轻松,说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话罢了,弟弟不用怕,有姐姐在这里,定然不会让你吃亏的。只是你今后做事也要周全些,莫要总是一副馋嘴的样子。我知道姨娘节俭,想来你那里也不怎么宽裕,若是缺钱花,只管来找姐姐要,至于那个纸坊,还是不要办了,授人以柄可不好。”

吕柘一下子急了,怎么能关闭纸坊呢,这可是自己发展资本主义的起点呀!还有那些说自己贪污,盘剥的话,争辩着说道:“我没有祸害百姓,姐姐不要信奏折上的这些……。”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自称‘下官’了。

皇后娘娘扭过脸去,不愿就此再往下说。将那幅画轴慢慢的打开,仔细的看着,平静的说道:“这幅画你是多少银子买来的?”

吕柘记起尹纪德的话,说道:“也没花费多少银子,只是觉得这幅画好,想着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才能欣赏,我怕是假的,请了一位先生一同去看,那先生也说的确是张萱的真迹,我这才将画买了下来,就是花的钱再多也没什么,只要姐姐喜欢就好。”一万两银子虽然是个大数目,但在皇后娘娘眼里只怕也不算什么,还是让她自己猜的好。

皇后娘娘不置可否的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欣喜之色。

吕柘不禁有些失望,说道:“说起这副画,还有一番来历呢!”将尹纪德说给他的话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只盼着能引起皇后娘娘的重视。

皇后娘娘听完,随手将画丢在一边,说道:“这画是假的,你这钱花的可不值,张萱是盛唐时的名画师不假,可他最擅长画的却是侍女,至于花草鸟兽却很少画。况且女皇向来以男身自居,倘若张萱画这样的画送给她,纵然不被砍了脑袋,只怕也不会好过。宫里现存着几幅张萱的侍女画,只看这用笔就知道是假的了。”

吕柘失望之极,想不到这画竟然是假的,可是尹纪德说这是他花了一万两银子买来的,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皇后娘娘平静的说道:“姐姐也并不在乎什么贺礼,只要你有这份心意就好。”将木盒拿过来轻轻的打开,只一瞬间,脸上立刻有了欣喜的神色,眼睛也睁得大了许多,轻轻的从木盒里取出一件物品,拿在手里不住的把玩观看。

吕柘野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只见皇后娘娘的手上托着一个比手掌还要大的翡翠,翡翠通体翠绿,被雕琢成一只作势欲跳的青蛙蹲坐着一片荷叶上,荷叶有手掌般大,上面散落着几颗白色的珍珠,好似水珠洒在荷叶上,青蛙有鸡蛋般大,鼓着眼睛一副作势欲跳的样子,旁边还有几片小的荷叶衬托,一只黄金做成的荷花从前方伸出,盛开在青蛙的正前方。整片荷叶和青蛙都是用一块翡翠雕琢而成,镶嵌在一块黄金底座上。

难怪那木盒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吕柘想着,倘若不是因为那块玉失窃了,尹纪德的这件贺礼也不算什么。

皇后娘娘会心的笑着,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翡翠,轻声说道:“这东西倒是稀罕的很,想必这个知府一定费了不少的心思。”似乎是有意说给吕柘听,看她的神情,显然对这件礼物甚为满意。皇后娘娘缓缓的抬起头,问道:“那个知府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笑的越是开心,吕柘就越是失落,沮丧的说道:“他叫尹纪德。”突然之间,吕柘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愚蠢的猴子,被尹纪德耍来耍去。他用一副假画骗的自己屁颠屁颠的来给皇后娘娘送贺礼,自已却准备了这样的稀世珍品,这不是摆明了要用自己的难堪,来衬托他的孝心吗?真是用心险恶。

吕柘恨恨不平的想着,如同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因为担心失去宠幸而满怀怨恨,但事以至此,除了埋怨自己愚笨之外,又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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