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雅上前一步,欠身行礼道:“我等俱是逃亡汉女,冒昧来访,还请吕小姐勿怪。”吕昕月笑着将妹妹抱到身侧,整整衣襟,上前还礼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等僻处山谷,今日能见中原佳人,幸何如之。”
诸葛雅微微一愣,没想到吕昕月居然和她妹妹的性格截然不同,如此知书达礼。她与吕昕月客套几句,吕昕月邀请众女入庄赴宴。诸葛雅正想和吕昕月联络感情,将来也好拉她一起对抗石赵,便顺势答应了。

众女在吕家族人的引导下,进入了村庄。吕家村庄其实并不大,道旁也不过只有二十几家居民院落。在村庄中心处有一个空旷的草坪,四周种了不少桃树。众人便在草坪上席地而坐,开始了一场露天的宴席。

众女带有不少肉食,此刻便在草坪上架起火来烧烤。村民们拿出了不少鲜鱼、面饼、美酒飨客,少女们吃久了烤肉之后,倒更喜欢村民提供的素食。村民们因为避世而居,生活颇是富庶,提供的酒食皆属上品。更加难得的是,村民们拿出了不少食盐。少女们再尝盐味,幸福得如上天堂。

吕昕月乘间抓住妹妹吕昕夕,问了她如何和众女相识。吕昕夕自然不肯说出自己被俘的丑事,只是推说自己在谷口玩耍时与众女相遇。她又把诸葛雅等人的遭遇向吕昕月详细说了一遍。吕昕月有时也要出谷交易物品,知道外面羯胡残暴,知道众女的遭遇多半属实,倒也有了几分同情之意。

这些少女既然避祸到此,以后显然就要长住此谷。吕昕月倒是真心希望和诸女交好,因为眼下正有一个问题困扰着她。

吕家避居此谷已有百年,近几代近亲通婚,子女多是夭折,如今只剩下二十多户人了。那时候的人不懂遗传病,只道是近亲结婚,违逆人伦,故而遭受天罚。

吕昕月身为族长,一直在忧心此事。此番诸女入谷,她立刻想到,以后要是吕家子弟能够和这些少女通婚,一定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她已经开始盘算,最好让少女们就住在村中。现在举办宴席,未尝没有让吕家青年与少女们结识之意。

吕昕月举起酒杯,向诸葛雅致意道: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

她所诵的乃是《诗经·小雅·瓠叶》,是主人自谦宴席上菜肴粗陋简约,但主人并没有以微薄而废礼,而是情真意挚地“采之亨之”,并取酒相待,请客人一同品尝。用在这里,倒是极为贴切。

可惜的是,诸葛雅对诗经只是略有涉猎,一时之间,连对方所诵之诗的出处都没想到,更不用说领会意境了。她举起酒杯,茫然不知所对,看着身边众女求助。夏侯昭和张佩对于诗文更是毫无兴趣,两女也是面面相觑。

好在王琰及时挺身而起,为诸葛雅解了围。她举起酒杯,朗声诵道:

“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维其嘉矣!

物其旨矣,维其偕矣!

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王琰所诵之诗,出自《诗经·小雅·鱼丽》,盛赞宴享时酒肴之甘美盛多,宾主得以尽情享受。不但内容意境与环境契合,从小雅选诗,更是体现出王琰的雍容气度。世家贵女,果然不凡。

两女对视一眼,一起微笑举杯。酒宴的气氛,推上了一个新的**。

酒宴结束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吕昕月携着妹妹,走到诸葛雅案前,微笑道:“诸葛小姐,以后你们就住在鄙村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以后就请把吕村当做自己的家,安心地住下来吧,赵兵是绝不会追到这里的。”,

诸葛雅微微一愣,随即推辞道:“多谢吕小姐好意。只是我们来此,却不是想要避世隐居。外面还有数千姐妹沦为奴隶,数万同胞沦为苦役。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出谷去救他们了。”

吕昕夕欢喜叫道:“好啊,你们出去杀赵兵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我一定要让我的手中长戟,与鬼神吕昕夕之名,威震天下!”话音刚落,她的耳朵就被吕昕月狠狠揪住。吕昕夕一声痛呼,眼泪汪汪地转过了头,望着姐姐。

文静的吕昕月,忽然爆发出了她的另一面。只见她对着妹妹,大声咆哮道:“没有我的同意,你哪里都不许去!臭丫头,就凭你那两下,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吕昕夕面对发飙的姐姐,只是低头乖乖挨训,不敢有丝毫反抗。

吕昕月训了一会妹妹,转过头来,脸上顿时恢复了温婉有礼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让众人叹为观止。她望着诸女,语气极是诚挚地劝说道:“诸位志向高洁,昕月佩服。只是天下大势,却非我们女儿家所能左右。羯王石虎,麾下雄兵三十万,尽得魏之故地,只怕晋室也迟早要履东吴覆辙。诸位何必以卵击石呢?此间无战乱之苦,无苛政之烦,何不在此避世隐居,享松竹之乐?”

诸葛雅欠身为礼,笑道:“多谢吕小姐好意。我等曾经立誓,必与羯胡血战至死,言犹在耳,岂敢偏安?何况石虎穷骄极侈,劳役繁兴,干戈不息,刑政严酷。便是至亲骨肉,朝中重臣,亦是任意屠戮。如此倒行逆施,必然上下离心。譬如十丈巨树,根基已烂,树心已腐,看似枝繁叶茂,那堪风雨摧折?”

吕昕月沉吟片刻,抬头笑道:“诸葛小姐所言,句句珠玑。以君之才,若是生为男子,未尝不能如魏武蜀烈,宰割天下。”诸葛雅连忙逊谢。

吕昕夕闻言,欢喜地跳了起来,问道:“姐姐,那你答应让我跟诸葛小姐出谷啦?”话音刚落,额头上就被吕昕月轻敲了一记。吕昕月转头望着诸葛雅,缓缓道:“或许天下大势正如诸葛小姐所说,胡运当衰,汉祚当兴。可是昕月却不想去参与了。便是贵为帝王,钟鸣鼎食,百年之后,依旧不过是一抔尘土。更何况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岂不闻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愿与吕氏族人,平静地在这个山谷中度过一生,却不想看见他们的鲜血洒在沙场之上。”

诸葛雅也能理解吕昕月的想法。毕竟在这个时代,中国还是以宗族为本,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魏晋以来,各大世家都让自己的子弟出仕各个势力,从而保证自己的家族无论哪一方得势都能长盛不衰。哪怕是匈奴和羯胡当政,依旧有不少世族积极为他们效力。胡人把汉人视作一个整体打压,汉人自己却只顾家族利益,不理同胞死活,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这时村民和少女们也注意到了诸葛雅和吕昕月的对话。他们的想法,也正好分别和吕昕月、诸葛雅一致。双方既然志向迥异,宴会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诸葛雅等人见机告辞,依旧返回湖边落营。

次日一早,诸葛雅便与众女商量,要在谷口附近设立营寨。谷口距离湖边不过几里路,期间全是一马平川。且不说赵兵来袭,就是突然遇到兽群袭击,也是无险可守。

而诸葛雅心中更是有一个野望,就是把这整座山谷,经营成一座不落之城。以这座山谷的物产,足以供养万人有余。将来在里面开辟耕地,种桑养蚕,伐木修兵。只要能够守住谷口,便是百万大军围山,又有何惧?

只是建设城寨,又岂是易事?少女们现在连斧锯都不齐全,便是建造居住用的木屋都很麻烦,更不要说如何采石砌墙了。而且少女们也没有人懂得建筑之学,如何奠基,如何架梁,都是一窍不通。

无奈之下,诸葛雅只好先把建寨之事放在一边。好在如今天气渐暖,少女们暂时还有帐篷栖身。为了准备出谷与羯胡对抗,诸葛雅安排少女们半日随着夏侯昭和张佩习练刀法枪阵,半日便骑了马匹在谷中驰骋。一方面可以锻炼众女的马术,一方面也可以熟悉山谷的地形。

几天下来,众女总算把山谷跑了一圈。这座山谷四周山峰极是陡峭,几乎都是绝壁。除了诸葛雅等人来时的入口外,在山谷西侧,还有另一个谷口。这个谷口有一条河流经过,最终正是流入了那片湖泊。沿着河流出谷,两侧是绵延起伏的群山,也不知道可以通到何处。

诸葛雅有心查探,她与众女纵马奔出数里之后,树林中逐渐开始出现蛇虫痕迹和猛兽叫声。诸葛雅担心再度遇到狼群,只好折返回谷。只是心中突然多了一层隐忧,要是敌人从河流上游来袭,只要在河中投毒,己方就要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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