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戒走到山脚下,才长舒了口气。
他刚才激于愤怒,当面大骂大风,虽然痛快了,但何尝不害怕大风真的一斧将他劈成两半?他真诚地向师心月道谢:“多谢圣女援救之恩。”

师心月沉默着,良久,方才说:“广益师叔,您能否让我跟吴戒师兄单独说两句话?”

刚才在峰顶广益见吴戒竟敢直斥大风,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大风提斧要杀吴戒时,他决心拼了自己的xìng命也要替吴戒挡住。多亏师心月出现,把大风镇住。他对师心月真是又感激又佩服到了极点,闻言慌忙说:“当然可以。”

说着,匆匆走远了。

师心月:“琴儿,你们四位也暂且退下。”

琴儿等四个侍女也答应一声,躬身退开。却没有走远,只退到能看到圣女却听不到他们谈话的距离。

云轿轻轻一启,师心月走了出来。她的容颜仍然清丽如月,湮透着淡淡的灵光,显得圣洁之极,不染丝毫尘滓,浑如天上神仙,飘渺空灵。

但她的眉心却锁着一抹轻愁:“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无衍哥哥?”

吴戒心猛然一震!

无衍哥哥。

萧无衍。

那是梁王朝萧太子的名字,亦是他代替着去赴法场斩首之人。之所以找他代萧太子,是因为他跟萧太子长的一模一样。

萧太子无衍。

这个yīn谋,是由萧皇帝一手策划的,为了骗过唐军,这个秘密,萧皇帝跟谁都没提起过。无论是梅总管还是江陵城那些被他霸进皇宫一rì游的良家妇女们,都相信他就是萧太子。也许皇后知道,但随着萧皇帝跟皇后被斩首之后,这个秘密就没人知道了。

吴戒也明白过来,师心月将他当成了萧太子。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他苦笑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无衍哥哥。”

师心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无衍哥哥,我知道你现在的境遇,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在世上。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叫你无衍哥哥,我叫你吴戒哥哥。我是不会认错你的,因为九岁那年,你来到南诏,跟我说,让我等着你,你会来娶我,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等着你。”

她望着吴戒柔柔一笑,那笑容中有缱绻到极点的柔情,相思已千牵百连密不可分。她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羞红,转身跑进了云轿里。

吴戒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等着他来娶她?

圣女师心月,竟然是萧无衍的未婚妻,而她,现在将他当成是萧无衍,只要他说一个“肯”字,她就会嫁给他?

谁说天上不掉馅饼的?

吴戒的鼻血,又差点涌出来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袋里一团乱。

但他的脑中却蓦然一凛!

以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当他还在卖糖炒栗子受城官殴打时,突然有人跑过来告诉他,他是太子。多么大的馅饼!他相信了,享受了一小段时间的荣华富贵携仆带奴欺男霸女,然后他被押解法场问斩。

当他在囚车中待死时,叶师救了他,说要把他送到终南山上修真成神仙。多么大的馅饼!他相信了,他也真的进入了终南山,但是,却是叶师要在他身上种九五真龙阵,用他的xìng命替凤儿祛毒。

两个大大的馅饼,诱人而光鲜,但,里面包的却是致命的毒药!

而今,又一个诱人之极的馅饼,摆在了他面前。

师心月也许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却一定是最圣洁的。她就像仙子一样,哪个男子不希望娶这样的妻子?何况,娶到她之后,就会取得那个强大而神秘的家族的支持,就会成为圣夫。

这是不亚于成为太子的诱惑。

——这背后,又隐藏着多么可怕的yīn谋?

吴戒不由得不寒而栗!

经历了那两次事件后,他怎么还敢相信这样的馅饼?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脑中的绮思排除掉。

活着,才最要紧。致命的诱惑只会是毒药。

他漫应说:“哦,但我已不是萧无衍了,我是吴戒。”

师心月:“我知道,我们重新开始。”

她的声音中有娇羞的兴奋。

吴戒的心头却泛起一丝讥嘲。重新开始?才怪呢。我逃都来不及呢!

古往今来,羞辱人的最佳场所之一,就是茅厕。

在茅厕里打人,让人打扫茅厕,最极端的就是把人推入茅坑里,沾一身大便。相比较起来,打扫茅厕是历时最长的,也是最折磨人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可以想出各种方法来羞辱他。对于自尊心强的人来讲,在他打扫茅厕时,每次有人来如厕,都是对他一遍重复的羞辱。因为,他的处罚,被公布于众了,人人都知道他在受罚。他必须清扫他们最肮脏的排泄物,这无异于表明,他比他们更加低贱。

吴戒麻木地扫着那些肮脏与腌臜,这是他该受的惩罚。自从他决定跟着执法堂武士去为广益师脱罪时,他就知道自己败定了。他果然败了,就在他刚下山时,独孤雷就打通了最后一个穴道。

但他并不后悔。

他不能让广益师为他遭受折磨。

这是他该承担的,他就要承担。而他并不是一无所获,他毕竟也快打通经脉了,也许,比起赢得赌赛,这更珍贵。打通经脉意味着向筑基成功迈出了一大步,只有筑基成功,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修真界。

他能打通经脉,他就能筑基成功。他坚信自己能做到。

在这个赌赛中,他收获了信心。

他并不比那些天之骄子差,他们或许有更好的灵根,但他有毅力。勤能补拙。

一人推开茅厕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道袍,身材矮胖,胳膊肘下夹着一柄扫帚。看到他,吴戒身子一震:“师父。”

广益没有说话,低头开始清扫。吴戒慌忙拦住:“师父,您在做什么?这是徒儿打赌输了该干的事情,您不能受这个屈辱!”

广益:“师父说过,你要是输了,师父跟你一起打扫茅厕。你肯为了师父不惜输掉赌赛,难道师父就不能跟你同甘共苦吗?师父没有用,连几颗回chūn丹都要去偷才能偷来,若是师父有用的话,你何至于输掉呢?”

他懊恨地叹了口气。

吴戒:“师父,那不是您的错。”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那个装回chūn丹的玉瓶。

“师父,至少您给了我这个。”

“师父,当我第一次走出试炼洞窟,看到这个玉瓶的时候,我真的以为,那是上天掉给我的馅饼。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相信,我能战胜独孤雷。因为,若是我不能战胜他,上天为什么会给我馅饼呢?正是这股信念支撑着我,无论多么艰苦,都要努力下去。虽然最终我知道,上天没有掉馅饼给我,但是,如果没有大风祖师的无耻干预,我能战胜独孤雷。那么,就算上天不掉馅饼,我也能战胜他!我战胜他不是因为上天掉了馅饼,而是因为我比他强。”

他真挚地看着广益。

“师父,您给了我信念,给了我能战胜一切人的信念。”

“这个玉瓶,是我的宝物。”

广益的眼睛模糊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徒儿,看着这个跟自己一样灵根差到一塌糊涂的徒儿,看着自己没有做到那么努力但是他做到了的徒儿,看着侃侃而谈目光坚毅已有了自己的见解的徒儿,他止不住流下泪来。

“徒儿,你是为师的宝物……”

突然,一阵稀疏的掌声响起:“真是太感人了。怎么会有这么感人的师徒情呢?可惜上演的地方不对,竟然是在如此臭气熏天的茅厕里。”

吴戒猛然抬头,就见独孤雷率领着雷帮的那群人过来了。

独孤雷脸上是趾高气昂的神情,显然他正在得意于自己赢得了吴戒。他的神态跋扈而傲慢,跟每个雷帮的帮众一样。看着他,吴戒突然觉得一阵可笑。

独孤雷并不明白,他没有赢得了吴戒。他的胜利,是建立在大风的无耻上。而经过师心月的登峰劝阻后,想必大风很耻于提及这件事。所以,独孤雷不知道,他的胜利,是多么可笑。

此时,他的跋扈,他的傲慢,看在吴戒眼中,再没有那么可恨。吴戒像是攀过了一座更高的高峰之后,回头来看,发现曾经压在他头顶的独孤雷,只不过是座很小的小丘,低矮荒凉乏善可陈。

他知道,自己真的晋升到一个更高的阶层了。

所以,当他看着独孤雷等人肆意地发泄着,将食物的轮回之物挥洒的到处都是,而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时,他的心情很平静。他只是拿起扫帚,准备去将它们都扫干净。

当他已经超越他们时,他们就不能再羞辱到他。

这显然让雷帮的帮众很不爽。柳河的目光狡黠地闪着,突然一把从吴戒的怀中将那个玉瓶抢了过来。

“哦!这个瓶子还不错,从今天起,它就是我的了!”

吴戒大惊,正如他说的,这个玉瓶是他的宝物。

“还给我!”

他冲上去抢。

柳河将玉瓶扔给独孤雷,独孤雷再扔给一个帮众,这个帮众再扔给另一个。他们哄笑着,捉弄着吴戒,让吴戒始终拿不到玉瓶。

吴戒又气又急,他觉得玉瓶在他们手中,是一种亵渎。

他追逐着,越来越着急。

最终,玉瓶传到了独孤雷手中。吴戒扑过去的时候,独孤雷突然露出极为恶毒的笑容:“还给你好了!”

他猛然将玉瓶向旁边一扔。吴戒想都没想,飞身就去抢。

他的身体悬在空中时,他才看到,下面是粪坑。但他没有退缩,仍然飞身一扑,将玉瓶抓在手中,然后,他笔直向粪坑内坠了下去。

噗通!

他整个人栽倒在粪坑中,陈年的新鲜的大便溅的全身都是。但他高高举起玉瓶,不让它沾到丝毫腌臜。

独孤雷连同雷帮的帮众指着他哈哈地狂笑着。他们指着站在粪坑里的吴戒,放肆地挥洒着他们的嘲笑。他们满足了。他们达到了羞辱吴戒的目的,羞辱的再也不能更彻底了。

但吴戒的脸上却没有羞愤之容。他高高举着那个玉瓶。

那是他的宝物,代表着他的信念。只要玉瓶在,他的信念就在。只要玉瓶没有受到腌臜,他的信念就洁净不染。

只要信念仍在,他的身体受些苦,算得了什么呢?

他从粪坑里抬起头,看着这些疯狂而扭曲的面孔。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清新传入他的身体。

最后那条经脉,被打通了!

左右各三条经脉,总共六条,足少阳甲木经,足阳明戊土经,足太阳壬水经,于此全部贯通。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三条经脉全部打通之后,他体内的九五真龙之阵,竟然倏然吸力变得强了一些,无穷的灵气沿着三条经脉灌了进去,却没有进入心脏,而是灌入了灵根之中!

足少阳甲木经对应的是木灵根。

足阳明戊土经对应的是土灵根。

足太阳壬水经对应的是水灵根。

吴戒再次感受到天地灵气聚结成洪流,向他体内猛灌而入的感觉,他禁不住张开手,想要拥抱这股洪流。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洪流不是毁灭xìng的,不再想摧毁他让他随时随地可能爆体而亡;而是柔和的,强大的,甚至跟他有种息息相通之感!

他的身上,次第闪起三道炽烈之极的光芒。

一道翠意盎然如万木初苏。

一道赭黄凝重如黄土大原。

一道青碧浩荡如海cháo怒涌。

三道光芒,同时腾起,如同能烛照整个苍穹一般!

雷帮的帮众不由得停止了嘲笑,大张着嘴巴望着吴戒,脸上写满了惊骇。

独孤雷的目光中,甚至露出了恐惧与不可置信之sè!

广益也惊讶而又怀疑,却又带上了无边的狂喜。

“这……你竟然突破了第二阶段,将灵根激活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激活灵根需要极为庞大的灵气,你才刚刚打通经脉,怎么可能获得这么多灵气?”

吴戒慢慢点头。

“不错,我已经激活灵根了。”

他转头望着独孤雷,目光明亮,嚣张,充满压迫。

“你敢再比一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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