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1-18
南头大营,水寨署衙大堂一片喧嚣,虽然外面腥苦的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但却吹不散堂内众人饮宴的兴致。虽然新年的狂欢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但众人一点也不显疲态。

南头参将王彦充坐在西首,看着堂中堂中空荡荡的主位,扭头对屈居末座的东莞守御千户所千户袁衡道:“袁千户,这刘大人你去请了吗,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这大明千户所多不胜数,要说其中最苦逼的千户,这袁衡绝对算一个。本来就和南海卫同处一地,卫里的上官他就得小心应对,后来又置新安县、建南头大营、置海道副使,这些大佬们他每一个都得罪不起,都得小心伺候,直弄得像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奴仆一般,比之张鹏飞这些人独霸一方作威作福,简直有天壤之别。

见王彦充问话,袁衡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参将大人,这刘大人小的一早就亲自去海道衙门请了,刘大人说他身体有恙无法前来,让各位大人自行饮宴不必客气。”

王彦充早知道海道副使刘应麟不会来,人家是文官又高高在上,哪看得起他们这些丘八,他这一问也就过个形式而已。

“这王大人身体有恙,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守备高安接口道:“但这陈指挥使向来对此事最为积极,为何今天却迟迟不到?”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便到,高安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小校喊了一嗓子:“南海卫指挥使陈大人到!”

大门打开,一留着八字胡相貌清翌的中年将官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对堂上就做的参将王彦充、副将单桂、守备高安等人拱手朗声道:“王兄、单兄、高兄,还有各位兄弟,奉先因有要事故而来迟,还请几位恕罪。”

王彦充等人一听便愣了,心想这大过年的,有什么鬼要事?

高安便道:“陈兄,这大过年的何必为那些俗务操心,兄弟们喝酒开心才是要事。”

“不行啊!”陈奉先说着脱掉外袍,一旁的袁衡连忙上前接过,拖开东首的椅子请陈奉先坐,陈奉先坐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事太大不得不立刻处理。”

王彦充见他说得郑重,连忙问道:“是何要事啊?”

陈奉先轻描淡写的说道:“是昨晚又战报送到,我手下的大鹏千户张鹏飞,这小子真是胡闹,居然敢私自出兵,于大年夜偷袭万山岛,灭了那马玄生,擒获、斩杀马玄生以下海匪近两千人,解救被掳百姓五千有余。”

静,大堂中立刻鸦雀无声,二三十名将官俱都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那马玄生是谁?那可是盘踞万山数年之久的巨匪,南头大营数次与其交手都没占到半点便宜,就这么被一小小的千户给灭了?!

“砰!”此时一个把总正在喝茶,心神失守之下一不小心便将茶碗摔在地上,这样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此事当真!”王彦充瞪大眼睛问道。

“应该属实。”陈奉先端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继续道:“谎报战功可是死罪,量他张鹏飞也没这个胆子。”

听了这话王彦充心中可是五味杂陈,近半年来南海匪患日重,特别是那盘踞万山的马玄生,频频派快船到近海劫掠,弄得沿海烽烟四起,两广总督沈犹龙连下数道严令,命沿海官军相机进剿,但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胜了固然是泼天的大功,但若战败,那可就是反面典型,丢官下狱那是轻的,总督大人一怒之下将其斩首立威也不是没有可能。众将好日子过得久了,谁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相赌?

偏偏那张鹏飞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就这么把马玄生给灭了,这泼天的大功谁不嫉妒。虽然张鹏飞是私自出战,可同样是私自出战,这战胜和战败可是大大的不同啊。

宋朝名将狄青率军防守西夏,眼见敌军势大,便高挂免战牌严令部下不准出战。但他手下先后有数名部将不顾军令私自出战结果战败,狄青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全部斩首。但还有个部将就是不信邪,还是私自出战,结果大败西夏军。事后那部将自缚请罪,没想到狄青不但不怪罪他,反而大赏。

可想而知,当总督大人得知此事以后,将是如何处置。

“陈指挥使。”副将单桂阴阳怪气的说道:“谁都知道你那便宜外甥行事张狂,做事不着调,这次莫不是诓骗我等?此事还得小心才好。”

“父亲!”把总王云瀚腾地站起,拱手对王彦充道:“孩儿看我等当立刻点齐大军前往万山岛查看真伪!”

所谓知子莫若父,王彦充一看王云瀚那急切的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战报上所说之事九成九是真的,除非张鹏飞疯了,而他手下的人也和他一起发疯。不过等他率军前往万山,真的也可以把他弄成假的,先以私自出战以至战败的罪名将张鹏飞一干人斩首,然后将俘虏的海匪和那些所谓被救的百姓全部处死凑上一万个首级,这泼天的大功可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到时候各将都有功劳谁会胡说,就算那总督大人事后听到一些风声,无凭无据他又能如何?何况到时候张鹏飞已经身死,谁会为一个死人得罪众将?最后恐怕也只能将错就错了。至于这陈奉先,既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留着也是个祸患,就让他身先士卒壮烈殉国吧。

心下一番计较,王彦充便缓缓道:“陈兄啊,我看此事你先别急着上报,要是情况有误我等都得受牵连。不如等我等前往万山查看究竟再做打算。”

“哎呀,糟了!”陈奉先大叫一声,懊恼的说道:“陈某考虑不周,昨天晚上已经连夜派快马将捷报送往广东都司和总督衙门各处,想要追回恐怕也来不及了!”

马玄生一听就如当头泼下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心,他看着陈奉先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想以前看这陈奉先老老实实的,原来却是看走眼了,这家伙一声不响便将战报送往广州,说不定还沿途大肆宣扬弄得人尽皆知,他先前诸般谋算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陈奉先又对王彦充拱手道:“这事都怪陈某,不过事已至此,如何善后还请参将大人示下。”

王彦充看着陈奉先一脸无辜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恨啦,但却也无可奈何,这陈奉先可是卫所军,虽也受其指挥,但细究起来还不算他的部下,在战场上做些小动作送他归西固然无妨,但平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大人,事已至此懊恼也于事无补。”这时守备单桂起身说道:“不如上禀海道刘大人,然后驱军前往万山查看才是正经。”

王彦充心想肉都给人吃光了,但去喝点汤也不错,于是便道:“陈指挥使,可有战报副本?”

陈奉先立刻将一份文书交给王彦充的家丁递上去。

王彦充亟不可待的展开看了起来,当看到战报上他也大有功劳时脸色才好看一些,心想这张鹏飞倒还会做人,虽明眼人一看这战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将来犒赏之时也会有所考虑。于是他便道:“我马上持此战报去见刘大人。各将听令,马上回去准备兵马战船,等会随我齐驱万山岛!”

“属下领命!”众将立刻下去准备。

陈奉先也乘机退出大堂回到自己的指挥司书房。一进门,谭斌便急切的迎上来问道:“大人,事情怎么样了?”

陈奉先答道:“都办好了,你放心吧。”

谭斌听了这话心头一松,突然觉得双脚发软几欲摔倒,他顺势跪倒在地,磕头道:“小的代我们千户和大鹏上下谢大人救命之恩。”

“此事你等也确是胆大包天!”陈奉先怒喝道:“如此捅天的大事却不和我商量。你知道吗?只要出半点纰漏不但你等要死无葬身之地,连我都要大受牵连!”

谭斌连连磕头道:“这事只能靠大人转寰,大人可是我们千户的娘舅啊,千户年轻莽撞不懂事,还请大人看在逝去的老千户份上多加回护才是。”说着他竟连掉眼泪。

“哎!”陈奉先一声叹息,眼前便出现了张荣祖那敦厚恭敬的样子,接着又想起了他那早逝的妹妹。

要说张鹏飞以前对这陈奉先也不甚恭敬,陈奉先之所以对他一再回护,一方面是看在那妹夫张荣祖生前对自己是没的说,那简直是敬若父兄,加上两人又对脾气,感情是好得不得了;另一方面,自己那可怜的妹妹毕竟进了他张家祖坟,张家又只有张鹏飞一根独苗,如若张鹏飞在,清明重阳逢年过节还有些香火,如若张鹏飞出事,那岂不是要沦落成荒坟野冢凄惨得紧。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奉先上前一步将谭斌扶起,赞道:“鹏飞这一仗确实漂亮,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吧。以前只知道他任性胡闹,没想到他还有如此能耐!这次大胜必有封赏,将来只要戒骄戒躁多加历练,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功业。”

谭斌又哭道:“老千户泉下有知,要是听到指挥使大人这番话,必定也是心怀安慰。”

“好了,这事并没有完结,后续还等着我等周旋。”陈奉先朗声道:“你先下去休息一下,等本指挥使点齐卫中兵马战船,一起去那万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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