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人,葛依玛真是个办事利落的仆人,短短几分钟之内,她就找来了四、五位身穿红白相间的圣医长袍,头戴红十字宽沿帽的城堡医士。他们手提工具箱,整齐地站在城门口待命。
城门已经大开,守卫兵手持长矛列在两旁,纹丝不动。厚重的尘土气息从城门飞进广场zhongyāng,呛得萨满学士一阵阵咳嗽。劳兰带着两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学士身旁紧张地向城门之外张望。

那两个姑娘可真漂亮。高个子的蕾拉穿了素净的蓝底白花过膝长裙,站在阳光里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穿着黑sè蕾丝小坎肩的穆丝则像一朵娇艳的黑sè郁金香。劳兰分别给她俩用金丝发网罩住了头发,阳光一照,闪闪发亮,迷乱人眼。

激烈混乱的马蹄嘈杂声愈渐清晰,仿若就在耳畔,温蒂大步向城门走过去,甚至都没有跟那两个姑娘打声招呼。她们在朝她挥手,示意她过去,但她对她们置之不理。

来不及了,他们就要冲进城门了!温蒂在心里提醒自己,并抬起了双脚飞奔起来,“不能让将死之人进城。”她对自己说,“不能让黑暗亡灵复话。”她边说边用力握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它可真小呀,温蒂想,我的一只手就能将它全部握住。这么小的东西能干什么用呢?葛依玛用来剔脚趾间污垢的修脚刀都要比这个大上一倍,而且那把修脚刀锋利无比,好几次都差点割伤了她的脚。但手里的这个东西就算握得再紧,都没有伤她分毫。她用手指轻轻抚摸它的刀刃,粗糙而又生钝,让她分心。“真希望我不会用到你。”她在心里暗暗对它说。

“让开!给公爵大人让路!统统让到一边!”一个骑兵高声大喊,率先逼近城门。门边的医士和守卫纷纷朝后退了几步。

温蒂在骑兵冲进城门之前,跑到了城门正中。骑兵见到公爵夫人突然出现,赶紧拉住马缰绳,枣红sè的高头大马仰起前蹄,掀起一片沙尘,骤起的马嘶声能撕裂耳膜。

“夫人,娜拉长老病危,公爵大人让我在前面开路。”骑兵仓皇地解释。

温蒂双眼直视渐渐逼近的红篷马车,面sè冷峻。骑兵勒马停在城门前不知所措,最终下了马,满头大汗地立在门前,对公爵夫人的举动满腹不解。

温蒂相信,此时此刻,全城堡的人都应该无法理解她的举动。但在达鲁修没有出现以前,她仍然是城堡的女主人,没有人敢上前询问如此这般是为何。她又听见姑娘们的声音,“母亲大人,您站在那里做什么?您快给他们让路呀……”

是穆丝的声音,细腻而又温柔,像天使的歌声那样动听。温蒂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就要红了眼眶,“不可以。”温蒂jing告自己,“这个时候,你不可以感情用事,温蒂·库它!”

温蒂·库它。这是她的名字,在没有嫁到额东城堡以前,她是库它族族长的千金,她在南方四季如秋的古丽伦萨高原出生,接受了碧海云天的洗礼和祝祷。她随着族人信仰天神欧布和罗,她相信一切自有天定。她的骨子里流淌着库它先祖的血液,坚强不屈,勇不妥协是他们活着的力量所在。

她原本以为,自她嫁入东方,嫁给熏哈呷族人并改了姓氏,她的生命已经随着她的婚姻全部颠覆。她放弃了本有的信仰与信念,为了成为一个崭新的熏哈呷族人而不断妥协和退让。为了丈夫和孩子,她在这座城堡里迷失自己,连最基本的敢于担当的勇气都消失殆尽。直到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与生俱来的库它族血液在她的体内重新流淌,她迎着城堡外拂面而来强劲冷风和漫天尘土,居然毫不畏惧。

向前走。她对自己说,迎着红蓬马车向前走,对,再走一步,两步,三步,直到马车因为你的步步紧逼而停下来为止。

她一步一步迎着红篷马车大步向前,直到马车与她近在咫尺,她才注意到马车前端根本没有驾车人。而拉马车的马匹也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四匹雪白的娇型皓驹。这种在颧冲山脉稀有的母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号令,除了它的主人。毫无疑问,它们的主人是娜拉长老,除此之外,她认为别无他人。

紧接着,她感觉到有巨大的风声迎面扑来,狂沙飞土像利剑一样刺伤了她的脸和脖颈上裸露的皮肤,硕大的沙粒钻进她的眼睛,无法抑制的疼痛感冲击着大脑,使得她视线模糊,亦无法再前进一步。而就在此时,一绺湿漉漉的液体从她的头顶滑落,能够震破耳膜的嘶鸣声在她耳边豁然响起。她强迫自己睁开被沙粒磨得血红的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马下,娇型皓驹扬着长蹄,一旦落下,她便会成为它蹄下一滩泥泞血肉。

一切自有天定。不知为何,她在此时想到这句话。天神欧布罗和有一双辨别是非的眼睛,她相信这个时刻,他正端坐云层之上神情庄重地看着地上的一切,包括她的所作所为。

“如果死在马蹄之下,是天神的安排,那我毫无怨言。”她在心中默念,并闭上双眼,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拽到一边。一串熏哈呷语组成的吆喝声接踵而至。

“阿哩哈噜卡哟旦呐,哟吼哈依噜沙。”

娇型皓驹在吆喝声中落下前蹄,仰起长满洁白毛皮的颈骨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甩着白sè长尾,透明的黏液形同冰柱从它们的鼻间缓缓流下。

温蒂这才意识到先前落到头顶的黏液正是它们鼻涕与汗水融合而成的脏物,她无法想象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尤其是在自己的丈夫,整个东方的伟大领主达鲁修·熏哈呷面前。他将她从马蹄间救下,正用一种不解和愤怒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眼神看着她。他大汗淋漓,气喘不止,红褐sè的皮肤被阳光照的暗暗发黑。他的头发全都湿了,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耳鬓间、脖颈之中,整个人看上去,既邋遢疲惫又慌张无措。她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在她的记忆中,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副雄风傲然,英姿飒爽的模样。她隐隐觉得心疼。

“温蒂!”他冲她吼道,“你疯了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达鲁修。”她唤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嘴角的尘土在她张开嘴时趁机钻进了口腔,腥盐的味道顿时在她的舌尖蔓延开来,让她想起她曾为他吸吮过的眼泪。那是她为他生下格伦和吉丽娅,身体虚脱得几近死去的时候,他抱着她哭,他在她耳边呢喃着不可以没有她。她睁开眼睛吸吮他的泪水,告诉他自己不会离开他,她会一生一世陪在他身边,替他分忧解难,与他同生共死。一晃十二年过去了,真快……

“你差点死于马车之下!”他继续吼道,“难道卫兵没有向你通报吗?娜拉长老xing命垂危!你不安排医士前来救治,还跑来马车前送死!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从来没有。她知道,现在他不会听得进去她说任何话,更别提是那些他最憎恨的鬼魅之词。他没有下马察看她是否受伤或受到惊吓,他的眼里充满了责怪与愤恨。他甚至都不想听她的解释,而是向濒临城下的队伍再次发号施令,准备进城。

“我带来了图特大人的止痛药丸。”温蒂从灰土里站起来,朝达鲁修扬了扬握着东西的手,“我想娜拉长老这一路饱受折磨,在医士救治之前吃下这个,会帮她减轻痛苦。”

说着,她就朝马车走过去,在达鲁修没有发表意见之前,先爬上马车,掀开红sè布帘钻了进去。

几秒之后,她从布帘里露出头来,笨拙地想从马车上下来。没料想,达鲁修一把将她抱起,抱到他的红棕烈马上,将她拥在怀中。她能够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水味道,那是她喜欢的味道,男人的味道。她真希望这味道能在她鼻间徘徊至永久不散。

“你这样做太危险了,夫人。你应该让卫兵提前通知我,我好让马车停下来。”达鲁修边说边双腿用力一夹马肚,朝着城门驶去。

温蒂的嘴角牵出一抹笑意,越笑越深,甜美的像一朵在暖chun盛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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