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凄。被群山环绕的额东城堡沐浴在满天星斗下熠熠生辉,大小不一的塔楼和分布得错落有致的由陇木搭建的矮房里静谧无声。夜晚觅食的黑猫从楼顶轻盈地跳落到回廊的木地板上,jing惕地拱起身子,盯着黑暗中的某处一动不动,蓝绿sè的眼睛散发出鬼魅的光芒。
马车齿轮的转动声和碾压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记清脆的响鞭使得这些声音变得嘈杂且难以分辨。城堡西侧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辆由四匹黑马组成的马车不知道从城堡的何处窜出来,风一般地从暗门掠过。黑猫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消失在黑暗深处。

暗门有如神助自动闭合。借着星光,丝毫看不出暗门开启与闭合的痕迹。由长满翠绿茸苔的坚硬磐石砌成的城墙,宛若饱经风霜,每一块石头都像在海底里浸泡了几千年一般,带着厚重与沧桑,似乎有震慑人心的力量隐藏于其中。

城墙之外,马车渐行渐远,依稀能看见马车拉着几个硕大的木桶,间或能听见木桶碰撞时发出沉重的水漾声,还有梵冈一连串粗俗的咕哝声和咒骂声。

“快点吧,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牲!老梵冈骑在女人身上抽送的速度都比你们这群长了四条腿的废物快!该死的,给我跑起来!”

梵冈挥舞着皮鞭,声音响亮刺耳,却根本没有打到任何一匹马身上。马儿们听见皮鞭的声音,却如狂风那般疾速狂奔起来。

梵冈从腰间取出酒袋,猛地朝嘴里灌了一大口,满意地咧开了大嘴,星光把他满口黄牙镀上了一层银白。但也只能看到他的大嘴和印着假相白的黄牙而矣,看不到他的脸以及任何面部表情。宽大的黑粗布斗篷将他的整个头都遮盖住了,包括他的鼻子和眼睛。这情形,似乎是马儿熟知路况,而他不过是个旅人。

马车载着梵冈远离额东城堡,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一片茂密的丛林,其间充满了各种野兽的声音,yin森诡异,恐怖至极,而梵冈充耳不闻,只顾坐在马车上悠闲自得地喝他的酒,惬意之时,甚至哼起了小调。

马车在丛林里快速前进,但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除却梵冈哼得小调。星光捉弄树影,丛林的草地上尽是一片斑驳影像。马车从这些影像上碾压过去,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虚无缥缈的鬼影成群结队地从树丛中爬出来,飘荡着追赶马车,最终没有追上。它们哀怨地蜷缩起身体,伸出空洞的双手抚摸被马车碾压过的草地,黯然悲泣。

“哎,早就告诉你们追不上我的嘛。”梵冈的嘴巴咧得更大了,“瞧瞧,这游戏都玩了无数个回合了,回回都输,我的马都没兴致和你们玩了。”

梵冈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朝嘴里灌下酒袋仅剩的最后几滴酒,然后勒紧了马缰绳。马车在丛林的尽头,一棵巨大的苍天古树下停住。

这棵树能够和城堡里最雄伟的塔楼相媲美,尖高极有冲天之势,宽大粗壮的程度远远超过普通的大树数百倍。马车停靠在它的面前,就像一个孩子站在巨人面前那般微小。若要说它在丛林里的地位,任何树木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并且,它所生长的四周没有一草一木能够与它并存。就是鬼影,也惧它十分。

它无枝无叶,树冠像死人的皮肤一样苍白yin冷,枝桠错乱地纠结在一起,组成奇形怪状。人们称它为亡灵树,但它却是整个丛林里最具有生命力的树木。

梵冈从马车上跳下来,左手放在背后,右手放在心口,对着亡灵树深深地鞠了一躬,醉意蒙蒙地念了一句什么。亡灵树贴着地面,忽地开出一扇黑洞洞的木门。

梵冈重新回到马车上,甩动手里油光发亮的马缰绳,驾着马车进入亡灵树。在马车驶进之后,亡灵树自动闭合成完好如初的模样。

梵冈进到亡灵树里,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自然。只是和家不同的是,这里没有舒适的毛皮床,没有温热的麦芽酒和香喷喷的熏肉,还没有新鲜的空气。这里有的,仅有的,是让他厌恶至极的铁牢房和永远麻木不仁的犯人。好在,尽管厌恶至极,他也习惯了把这儿当成家。

“到家啦。”梵冈从马车上跳下来,亲切地拍了拍马背,并顺手脱掉他的黑粗布斗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神采奕奕的脸和一双闪亮的灰褐sè眼睛。依他脸上的皱纹和灰白的头发与胡须判断,他的年龄起码也在六十岁以上,但他的实际年龄却要比这大许多,究竟大多少呢,城堡里的人谁都说不准确,时间久了也没人有心思去盘查他的年龄,只是不论大人小人都叫他“老梵冈”。但看起来他却一点儿也不老,有着和年轻人毫不逊sè的体质与魄力。

“亲爱的朋友们,用餐时间到啦,老梵冈给你们带来了香喷喷的马肉汤。”梵冈朝昏暗的铁牢房看了一眼,大声说道。

距离梵冈大概五十米的地方,是铁牢房的起始地,它成两个纵列分布,一条宽敞的石子路隔在两列之间,每一列都并排建了数百个牢狱间,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那里cháo湿yin冷,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屎尿味以及没有来得及处理的尸体腐烂的味道。梵冈真不想往那儿走一步。但马车却自顾自地朝着铁牢房去了,仿佛那里有熟人准备了美味佳肴等着它们似的。

“该死的!”梵冈咒骂一声,从挂在树洞上的布袋里抽出一把硕大的铁勺,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马车,掀开一个黑木桶的桶盖。热气如袅袅白烟拂过他的脸,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喝了一大口,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香喷喷的马肉汤,你们可得多喝点!”

马车在铁牢房的起始地停下来,梵冈在马车上佝偻着背,将舀了汤的铁勺从牢房铁柱间的缝隙伸进去,一滴不漏地将汤倒进门口扔着的肮脏的铁碗里面。

在倒汤的瞬间,梵冈也顺带着打量了一下牢房里的人有何异常。说白了,就是看看牢房里有没有人死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死去,而死去的人还没等他把尸体弄出来,就先被犯人们卸成了无数块。有的人把死人肉块吃掉,有的人拿来当枕头,有的人则把肉块当成宝贝抱在怀里,直至腐烂也不放开。死人的尸骨也会成为争抢对象,他们会把尸骨当成武器,用来把其他犯人打死。在梵冈看来,从这些神智不清、jing神失常的犯人手里夺尸骨是相当棘手的事情,虽然他身戴短刃利剑,锋利无比使犯人们惧怕,但如果遇到几个犯人一起围攻,他也有丧命的可能。所以,他希望他能在犯人死去后尽快把尸体弄出来,这样会避免很多麻烦。

当然,并不是每间牢房里的犯人都如此,只是个别罢了。铁牢房里大部分的犯人都是一副呆滞面孔,他们永远都弄不清楚自己是谁,riri夜夜呓语不休。他们时而安静,时而疯癫,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控。有一部分人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也有一部分丧失了听力。铁牢房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温暖舒适与yin暗cháo湿并无差别。因为他们根本分辨不清。

这是世界上最安静的牢房。梵冈曾经这样对马儿们说。因为自他来铁牢房服务到目前为止接近五十年,从没有听过牢房里有过分的叫嚣声和喧哗声。就算是有人打斗,在他出现不久后,也会归于平静。

“嘿,你们这群蠢货!”梵冈随着马车的移动给每个牢狱间都添加了热气腾腾的肉汤。偶有犯人上来争抢,而争抢的并不是碗里的肉汤,而是他手中的铁勺。肉汤被他们踢翻在地,糊弄成一团泥泞。

梵冈对这样的情形已经习以为常。起初,他会因为犯人们糟蹋了这么好的食物而心生愤恨,也为主人下令送这样的食物给犯人而不解,但是当他了解到这些犯人的真实身份后便释然开来。

一个桶空了,梵冈打开另一桶。不经意间,他发现右前方的一个牢狱间里没有犯人在活动。尽管牢狱间关押的犯人人数由最初的二十人渐渐下降到每间六七人,每次他来给犯人送饭时,牢狱间里也总是有人在走动或是有人听到马车的声响不断在门口挥舞手臂咿呀直叫的。这个牢狱间的情形他倒还第一次遇见。

“让老梵冈都流口水的马肉汤哟!你们倒是起来尝尝!”梵冈吆喝着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边抽出腰间的短刃利剑一边透过铁柱朝那个牢狱间看过去——

几个衣衫褴褛的犯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血渍,死相狰狞,分辨不清模样。

梵冈皱起眉头,靠近铁柱仔细朝里面打量,一共六人。每个人都是脸部受伤,身体并无大碍,看他们死后的肢体动作像是自然死亡那般安宁,可以断定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争斗。但一夜之间死了六个人,还死于同一个牢狱间,这不禁让梵冈觉得有些蹊跷。更让他觉得纳闷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血肉模糊,而他们的其他身体部分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就在梵冈掏出钥匙准备打开狱门时,他瞥见左边的牢狱间里也躺了一地的犯人,他跑过去一看,死状与前一间完全相同。再往前,依旧如此。

梵冈惊恐地跑过一个又一个牢狱间,几乎跑到了铁牢房的尽头,所见无不相同。除却起始地的那十几个牢狱间里的犯人们还活着,其余数百个牢狱间的犯人们全部都死了,且都被撕去了脸上的皮肤。

梵冈大惊失sè,快速转身颤抖着朝马车狂奔过去。无数个死去犯人的血肉模糊的脸孔从他眼前一个接一个地飘过,他突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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