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一顿忐忑不安的午饭,我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东西——当然,除了那只一半涂红一半涂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烤猪之外,满脑子想得全是德.瓦尔德和那杜尔的陈年烂事。按照大众的普遍逻辑,佣兵团长绝对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那个叫贝拉的女人同样水性杨花,况且两人的出轨又害得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殒身火海,作为受害者的那杜尔于情于法都有权力找德.瓦尔德报仇。不过问题棘手的地方就在于,“黑森林”佣兵团现在受雇于我,而小镇的居民因为那件事对我们极为不友好,负责传菜的长得膀大腰圆的胖厨娘狠狠地把盘子摔在桌面上,我都怀疑她会不会往菜里下了毒,这群野惯了的自由民历来不甘向权贵折腰,相当爱憎分明。
好在午餐过后不久,山上的修道院派人来邀请,及时救我离开尴尬的环境,正午十二点敲响的午时经钟声和后午时经钟声之间有三个小时的空档,修士们得去参加日常的体力劳动,修道院长便安排欢迎客人。

沿着整齐的石阶拾级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修道院那座高耸入云的尖顶钟楼,据说铸钟的材料由查理曼大帝贡献,分别是来自爱尔兰的锡、波美拉尼亚的铜、西班牙的铁和摩拉维亚的铅,铸成之日天使报喜,淳厚的声音连湖对岸的康斯坦茨都能听到,因此被称为“天使报喜钟”。一直享有盛名。

圣加耳修道院百年来几经扩建,从最初提留斯修士建立的小小祈祷室变为占据整座山头的庞大建筑群,不仅护城河、城墙、塔楼等等防御设施样样俱全。还拥有独立的水井和储量惊人的仓库,足够修士们在遭受袭击时关起门来踏踏实实的吃到末日审判的降临——如果他们能活那么久的话。

除非必要的情况,修道院与教堂这种侍奉上帝的圣洁地方不允许持武器进入,所以我只带了欧文、德维德和三名侍从——至于代号四,就算不让来她也有办法无处不在。引路的两位修士扣着兜帽,相仿的身材让他俩看上去像一对孪生兄弟,“很快就到了。公爵大人。”其中一个见我累得有些不耐烦,笑着宽慰道。

“难得有兴致欣赏这美轮美奂的风光,我巴不得走得再慢些呢。”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我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个白眼,路两边的风景的确不错,但上次陪同奥托陛下来的时候哥可是乘的轿子啊!那心情能一样吗?

目测至少还得爬几百级台阶,我气喘吁吁的停下歇脚。修士体贴的递上水壶。“我发现每隔一段距离,旁边便有尊石头雕像,这有什么寓意吗?”本以为财大气粗的修士能在水里掺点香料或者蜂蜜之类的,没想到真只是一壶寡淡的清水,还带着股熟牛皮的馊味,害得我没了胃口。

“您说他们吗?”说话的这位修士脸颊细长,一对漂亮的丹凤眼极其妩媚,绝对是个让女人心动的妖孽。可惜甘愿披上灰袍做了上帝的奴仆,“他们是提留斯修士最早的三十三位追随者。又被称为‘圣加耳三十三贤者’,终身不离其左右。从山下到修道院门前总共一千零八十九级台阶,他们每人守护三十三级,正好三十三人,您说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有多奇妙!”英俊的修士一副心驰神往的崇敬模样,像极了动辄现身说法晓理动情的亻专销人员,令我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冷战。

剩下的路途我非常后悔提了刚才的问题,修士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的开始普及“圣加耳宗教史”和“这三十三位信徒是如何追随提留斯披荆斩棘开创宏图霸业的”等等历史知识,其激昂程度不亚于街边小店“十块钱你买不了吃亏,十块钱你买不了上当”的狗血宣传,没做政客实在白瞎了他的好口才。

“我们到了,公爵大人。”相比之下另一位修士就要稳重得多,讲起话来言简意赅,基本没什么废话。

“……马扎尔人包围了修道院,嗯?这么快到了?”年轻的修士显然意犹未尽,虽然极不情愿的闭了嘴,却不忘给我暗示,“您想继续听的话,公爵大人,我随时奉陪,记住我们讲到安东尼院长主持事务的第三年……”

“呵呵。”我脱口而出这句经典的吐槽语以表示内心经受折磨的愤慨,“当然当然,我一定要听完,太有意思了。”

修道院包铁的大门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搭配着暗色的石头墙壁,凸显出一种厚重的历史感,凡人站在它脚边只觉自惭形秽。铁门的角落有个平时供人进出的小门,那位稳重些的修士走过去轻轻地扣着,片刻门上的隔窗拉开,里面的人冲外望了望,然后抽除门闩,圣加耳修道院神秘的内廷终于展现在我们面前。

“院长大人在礼拜堂等您。”领路的修士完成任务,齐齐弯腰行礼,年轻修士偷偷眨着眼睛,好像在说“记得来找我呀”,“接下来就由安诺奇兄弟接待您,公爵大人,愿上帝的光辉及于你身,阿门。”

待两位修士走远,我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叫安诺奇的修士奇怪的瞪大眼睛,宽大长衣裹着的身体十分结实,“有什么问题吗,大人?”

“没什么,只是上山的路太累人了,带我去见院长大人吧。”歉意的笑笑,我稍稍整理着衣服——擦拭干净的锁甲和一件洗得泛白的罩衫,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连修士的长袍都比这显得华丽。

主礼拜堂堪称整座修道院的精髓,两幢塔楼撑起的主体结构将建筑的高度直挑到天际线,墙体装饰着栩栩如生的浮雕,最古老的部分可以追溯到罗马帝国君士坦丁皇帝的时代;礼拜堂内部同样雕梁画栋的布置精美,穹窿悬挂的黄金灯架尤其显然,常年不断点着牛油蜡烛,使空旷的大厅金光灿灿。

“日安,公爵大人。”圣加耳修道院的布吕尼院长热情的伸出双手,我快走两步,低头亲吻他硕大的红宝石戒指。

“愿上帝保佑您,尊敬的院长大人。”欧文他们几个依次行礼并亲吻戒指,侍从停在门口,自然的保持警戒。

“奈梅亨的惨剧我刚刚听说,上帝会惩罚那些罪人的。”院长穿着件与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戒指很不搭调的灰布长衫,腰间系着根破麻绳,面容清癯消瘦,他拉着我的手来到桌边,示意众人落座。

桌上摆着简单的什物——一尊粗陶的水壶、几只木头杯子、一盘干巴巴的无花果,和富丽堂皇的礼拜堂形成鲜明对比,本笃会的修士秉承清苦的教条,就算尊贵的皇帝来了也仅是多上了几条博登湖里的鳟鱼。

“倘若您慈悲,还望能为我死去的妻子祈祷,她是我的天使,同样应是上帝的天使。”瑟琳娜是心中永远的痛,我哽咽着请求道。

布吕尼院长慈祥的微笑,轻抚我的手背安慰,那笑容仿佛一缕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般舒服,“我已经帮您祈祷过了,公爵大人,斯人已逝,日子终将继续,切莫伤心过度。”这些原本冷冰冰的单词经由他的口中吐出,竟带着别样温暖人心的力量,也许,宗教的作用便在于此吧。

小修士捧着食盐和面包进来,欧文拿眼一瞧,顿时没了胃口,所有的苦修士过着一样清贫的生活,通过虔诚的诵经与约束**求得心性的磨砺,正如他们遵循的努西亚的圣本笃的信条。这位罗马的贵族子弟放弃优越生活和尊贵身份,跑到意大利中部的卡西诺山区自讨苦吃,声称要恢复基督徒最淳朴的信仰,就像耶稣对撒玛利亚妇人所说的那样:“以心神和真理去朝拜他”。

枯坐无聊,欧文几个礼貌的起身告辞,由修士带着去修道院的其他地方游览,诺大的礼拜堂里只剩下我和布吕尼院长两人,气氛瞬间沉静下来。“我这次来,是想求您帮忙的,院长大人。”纠结的啃完半块面包,我思索良久才开口。

“我知道。”老人家言简意赅的回答,望向我的深邃眼神充满睿智,“‘人们总在倒霉的时候祈求上帝,而贵族总在缺钱的时候想起修道院’。”他用一句俏皮话化解了彼此间的尴尬,“您又希望修道院做什么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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