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大人,德约科维奇神父求见,现在就在外面等待,要让他进来么?”新晋的小侍从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自己的瘦小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请示我,浆洗干净的麻布长衫松松垮垮的搭在他本来就不怎么厚实的肩膀上,看起来像一只随时会乘风而去的纸鸢。因为我出了名的爱干净或者说是古怪(当然是相对于这些一生中洗澡次数屈指可数的中世纪人来说,长时间的饮食以及生活习惯上的不卫生造成了这个时代传染病特别是瘟疫的多发,低矮潮湿的茅屋更是各种病菌的滋生温床,随便一种疾病往往能以一传百,迅速并且直接的毁灭整座村庄),身边的侍从们大多严格的坚守三天一洗澡的规矩,平时没事清理草鞋里的虱子,时刻保持自己的衣物干净平整,再加上进入城堡后这些少年饮食上多少有了保障,大多数人变得面色红润有精神,但是小时候营养不良造成的骨骼发育缓慢仍旧难以弥补,穿着大人的衣服会显得空空荡荡,邋邋遢遢甩着的袖子像唱戏花旦的水袖。
我放下手中忙碌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已经是傍晚了,快到就餐的时间了,大多数中世纪人一日两餐,分别在上午和下午,所以下午的这餐之后的时间是贵族们的社交的主要时段,大家吃饱了自然有闲心扯淡,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可是我因为前世的习惯坚持一日三餐,同时也要求城堡里的其他人必须按照我的标准按时进餐,不过私底下依旧有许多人自顾自的把我的命令当作耳旁风,其实大家都想把肚子填饱,多吃一顿饭谁不愿意,但是普通的农民家境并不富裕,一日两餐能对付过去就算不错的了,三餐对他们来说只是无能为力的享受。太阳落山之后眼瞅着就要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这个神父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幸好他沉溺于圣经和祈祷,不是来找领主大人蹭饭的,我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肚子,它示威似的沉声叫着表示抗议,胃里酸酸的翻腾着,但是我别无选择:“让他进来吧,告诉厨房等我的吩咐,可能进餐的时间要晚一点。”

侍从点头领命而去,不一会穿着简朴理着搞笑的圣彼得发型的德约科维奇神父便低着头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本用麻绳绑着的破破烂烂的圣经手抄本和一卷羊皮纸,表情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或者说是暗淡无神,让人完全参不透他的喜怒哀乐,扑克一样的脸孔倒是很符合上帝仆人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凛然不可犯。

“您就是太阳落山时留在凡间的那一抹淡淡的余晖,橘色的光芒散发着说不清楚的温暖和惬意,正如所有人对您的敬仰一样,和煦、亲近又不失威严,欢迎您!我最尊敬的神的仆人,请原谅我这几天忙于领地的事务没有去通过您向着上帝真诚的忏悔,您是知道的,新建立的领地总是有那么多的千头万绪理不清楚,罗马果然不是一天建成的,需要有人耐心的从头梳理。”待看到德约科维奇神父一进屋,我便迎上去滔滔不绝的拉住他的手说了很多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生怕给这个睡眠制造者开口的机会,果然,他被我诡异的热情弄懵了,张口结舌的想不到应付的话语。

“我只能说您在修辞学上的造诣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就像所有的德意志上层贵族传说的一样,奈梅亨伯爵的嘴巴能把天上的月亮都赞美的坠落凡间,因为它盛不住满溢的绝美辞句,不过最华丽的语言正应该用来歌颂上帝造物的美德,而不是打发您最虔诚的朋友,伯爵大人。”德约科维奇神父轻易便拆穿了我的小伎俩,走到椅子边上坐下,看了看胡乱在桌子上铺开的各种羊皮纸卷和眼看见底的墨水瓶,“看来您的确有很多纷繁芜杂的事情要去忙活,我想作为您的臣民是最幸福的事情,因为自己的领主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您真是优秀绅士的代表,博学、博爱、优雅、勇敢,最主要的是有一颗虔诚向主的心灵,它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干净而圣洁,高出所有陷于尘世功利肮脏的贵族们一个层次,愿上帝保佑您。”我闻言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的感谢了上帝一番,神父拿起离他最近的一张羊皮纸看了看,那上面是我新设计的一种耨碎土块的耙子,可以依靠畜力把有结节的土地弄平整,让其松软并且更利于涵养水分和肥料,准备在制作出来以后连同其他我凭借记忆设计出的前世农业工具先期投入秋耕地中实验使用,待到取得显著成效之后再向全领地推广使用,显然神父并没有看懂它的主要用途,还以为是一件用来守城的新武器,草草的看了个大概便耸了耸眉毛随手放到了一边。

我给神父倒了一杯压箱底的珍藏葡萄酒,这还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宝贝,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品尝它,因为这段间以来我确实很感激神父对我的帮助,光是为了绘制那副领地的地图就派出了手下所有的教士奔波忙碌了很久,“您尝尝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佳酿,绝对的正宗!”说着我把酒杯递到他手里,脸上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热情对神父说到。

“谢谢您,慷慨的伯爵,能享用您的个人珍藏实在是我的荣幸。”德约科维奇神父欠身行了个礼,浅浅的品了下葡萄酒便把杯子放在桌上,“其实我来打扰您的主要事情是因为这个东西,自从我看到以后便深深地被它所吸引,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所以十分想找它的拥有者好好的聊一聊,用他大海一样深不见底的智慧来满足我孩童般天真的求知欲。”神父说着,缓缓地展开了他带来的那卷羊皮纸,我新颁布使用的家族纹章赫然出现在上面。

飞龙纹章出现在眼帘的瞬间我便生生的冒了一身冷汗,衣服死死地黏在后背上弄得很不舒服,不过已经没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暗自掐了掐手背以便让自己迅速的清醒过来思量对策。现在的问题很明了了,丫的把我当成异端了,也怪自己冒失,怎么就把西方文化中邪恶的象征龙给弄到了家族纹章上面,这不是找死吗,作为上帝狗腿子的神父会不会直接把我送上火刑柱?在宗教拥有强大号召力的中世纪,只要他们宣布我是上帝的敌人,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啊,那帮迷信上帝的忠心小弟们也全部白搭,怎么办?要不趁现在四周没人把他弄了?不行,有不少人看到他进了我的房间,万一出了纰漏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啊。我的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转了好几圈,头上的汗珠却比它还要圆滑的凝结成团,顺着额头流进脖子里,压抑的气氛实在是太吓人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动物是一条龙吧?”神父用指尖划过纹章上龙的身体,细碎的声音好像一把钢刀在刮刻我的骨头,让人头皮发麻。

“呃……的确是的,不过……”我磕磕巴巴的找理由为自己申辩,不过却被德约科维奇打断了。

“那您能告诉我,这个纹章背后的故事吗?我真的很好奇它的身世背景以及来自何方,这对一名神的仆人很重要,尊贵的伯爵大人。”神父脸上的表情在我看来已经完全变成皮笑肉不笑了,丫的没准正在脑海里盘算着怎么把我烤的外焦里嫩留着下酒,果然衣冠禽兽人不可貌相啊。

“神父,我发誓这不是什么邪恶的异端,请相信我对主的虔诚!”我左右考虑之后决定先示个弱,如果他不吃这一套再另作打算。

被我的奇怪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这下轮到德约科维奇神父搞不清楚状况了,他眨了眨眼睛,走到我面前问道:“我只不过想确认一下这个生物是不是《启示录》中描写的曾经出现的先知约翰看到的灵物,您没必要如此紧张,龙是上帝的孩子,只有堕落的天使才会和邪恶的地龙形影不离,撒旦的第二种化身不就是只能在地上爬行的蛇么?我并没有亲眼见过神龙,但是《圣经》中出现了很多关于它的描写,我觉得和您家族纹章上的动物很相似,所以才会来问问您,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神秘的塞里斯国,他们的皇帝就用龙作为自己的标志物,表示皇权神授的至高无上……”

听了他的话,我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因,再看看自己被吓得差点尿裤子,实在暴露了宅男怕事软弱的本质,丢死人了,原来神父不过是一个好奇宝宝,《圣经》里竟然也有龙?而且还不是后世西方人描述里邪恶的带翅膀会喷火的恐龙形象?赛里斯国?听起来好像说得是古代中国,塞里斯的意思就是出产丝绸的土地。

“实不相瞒,这个纹章是我的家族一脉相承的标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祖上并没有详细的记录,但是父亲一直跟我说,我的家族是来自小亚细亚的古老希腊氏族,拥有城邦王室的高贵血统,在波斯人的侵略下不得不背井离乡的辗转来到欧罗巴,最后终于在广袤的日耳曼尼亚落下脚,虽然家族已经不复往日的荣耀,但是四爪飞龙的纹章依旧代表着兰迪家族不灭的信仰。”顺口胡诌是我的看家本事,当年就连大学老师都被骗得团团转,何况你这么个中世纪小懵懂,只要扯上悠久的历史和神秘的东方,谅你修道院里长大的书呆子也不敢说三道四的找破绽,“飞龙形象来自己祖上曾经受到过的神启,他们只不过把看到的事物忠实的记录在了纹章上……”

“果然如此!”德约科维奇看起来似乎很激动,手里拿着的《圣经》随时都有被撕碎的危险,“在《启示录·天上的敬拜》中有这样的描述‘此后,我观看,见天上有门开了。我初次听见好像吹号的声音,对我说:‘你上到这里来,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你。’我立刻被圣灵感动,见有一个宝座安置在天上,又有一位坐在宝座上。看那坐着的,好像碧玉和红宝石,又有虹围着宝座,好像绿宝石。宝座的周围又有二十四个座位,其上坐着二十四位长老,身穿白衣,头上戴着金冠冕。有闪电、声音、雷轰从宝座中发出。又有七盏火灯在宝座前点着,这七灯就是神的七灵。宝座前好像一个玻璃海,如同水晶。宝座中和宝座周围有四个活物,前后遍体都满了眼睛。第一个活物像狮子,第二个像牛犊,第三个脸面像人,第四个像飞鹰。四活物各有六个翅膀,遍体内外都满了眼睛。他们昼夜不住地说:‘圣哉!圣哉!圣哉!神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每逢四活物将荣耀、尊贵、感谢归给那坐在宝座上、活到永永远远者的时候,那二十四位长老就俯伏在坐宝座的面前敬拜那活到永永远远的,又把他们的冠冕放在宝座前,说:‘我们的主,我们的神,你是配得荣耀、尊贵、权柄的,因为你创造了万物,并且万物是因你的旨意被创造而有的。’这里面提到的四个活物,不正是你纹章上的生物吗?狮子的脸、牛犊的角、和人一模一样的脸部结构、飞鹰的爪子,浑身上下布满了眼睛般的鳞片!万能的上帝,原来神龙长得这副模样!”

我没有理会神父的大呼小叫,在我看来反正自己的危险解除了,以后的故事有的是时间慢慢去编:“神父,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叫画师专门绘制一副放大的详细纹章图样供您研究。”

“谢谢您,伯爵大人,解开了我心中的迷惑,也让我认识到全知全能的上帝荣威无处不在。”神父还没有从激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但是握着《圣经》的手却更加坚定,“我听说您正忙着修建城堡和基础公共设施,没有冒犯的意思,要知道这些并不是日耳曼人擅长的东西,而我手下的教士们却有好几个是来自意大利的优秀建筑师,如果您允许的话……”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这几天被专业的建筑知识弄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我早就想请高明来分担一下工作压力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教皇霓下派来的人果然全都是用得上的人才。

“呵呵,您不必这么客气,不过‘雪中送炭’确实是精妙的比喻,您丰富的才学让我由衷的佩服!”德约科维奇神父不好意思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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