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恶师(下)
陈老四家那条狗龇着牙奔我师父就冲过来了。我从地上摸起来一块石头,举着往我师父那边跑,还没跑到地方,就看我师父回头往陈老四家狗身上瞪了一眼。那狗当时就吓瘫了,尿了一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我师父从身后抽出烟袋锅子,蹲在地上往陈老四脑门上戳了几下:“小孩子打架,我不管,打不赢,那是我家小崽子没本事。要是谁家大人敢插手,别怪老子下黑手揍你。”

我师父见陈老四被他吓得不敢出声,才站起来招呼我道:“大狗子,咱回家。”

我师父带着我刚走出两步,就听陈老四咋咋呼呼地喊道:“老逼玩意儿,这事儿老子跟你没完!”

我师父咧嘴一笑:“你想完,我还不想完呢!老子等你!”

我师父说完,连看都不看陈老四一下,转头跟我说道:“打得不错,晚上回去,给你炖只鸡补补。以后,谁敢欺负你,给我往死里打,打出人命,你爷我陪着死!”

我师父说着话往前走,我看见他烟袋锅子上沾得全是血,知道他平时好干净,就想伸手帮他擦一下,谁知道,我刚一伸手,我师父就把烟袋给收了,我到底是没碰着他的烟袋。

我师父能打趴下陈老四,我不觉得稀奇,他要是没两下子,我爷不可能让我拜师。可我没想到,他能把狗吓瘫了。

我听人说过,“恶狗怕恶人”。除了身上穿着老虎皮夹袄之外,能把狗吓瘫了的人,不是杀狗杀得多了,就是以前杀过人。

我转着眼珠子问了一句:“爷,你是怎么把那狗吓住的?”现在周围全是看热闹的,我师父说了,外人面前喊他爷。

“狗?”我师父笑了一声:“别说是条狗,就是来头虎,我让它趴着,它就别不敢站着。”

我一听,来劲儿了:“爷,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咋这么厉害?”

“问那么多干啥?”我师父回家就把打鸣的公鸡给杀了。

我最喜欢吃的,不是鸡肉,是鸡血豆腐。以前我爷杀鸡,每次都做一大碗鸡血豆腐让我趁热吃。我师父却把鸡血给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到了院墙上。

我问他:“你这是干啥?”

他说了一句“别瞎问,赶紧吃饭,吃完饭早点睡”,说完就开始找东西。我看他从房梁上面拿下来一个黑布包,包裹扎得死死的,外面看着支楞巴翘的,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他也不让我看。

直到我躺在炕上装着睡觉了,他才从包裹里拿出来一盏油灯,把我家的电灯给关了,盘腿坐在炕上,对着油灯抽烟。

等到快半夜时候,我就听见院子门让人砸得哐哐直响——陈老四带着人,把我家大门给堵上了。

陈老四那动静就像夜猫子似的:“老货,出来给你陈爷磕头!你要是不出来,老子把你家房子点了!”

我吓得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师父,咋办?”

“躺下睡觉!”我师父不慌不忙地往桌子上的空碗里倒了点酒,又把手边上的黄纸用酒沾湿了,往自己的烟袋锅子上擦,没几下的工夫,黄纸上就印出来一块血迹。

那是陈老四的血!我师父白天的时候故意拿烟袋锅子戳陈老四脑门子,就是为了沾他的血?

我师父把沾了血的黄纸放在桌子上之后,举着烟袋往油灯敲了三下。

他这边烟袋一收,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鸡叫。那动静说是鸡打鸣还不像,听着就像是夜猫子在笑,声音尖得渗人,乍一入耳,浑身都跟着起鸡皮疙瘩。

我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却是哪儿来的鸡叫?我家唯一能打鸣的公鸡早就被我吃了,鸡血还在墙头上……

墙头?鸡叫声传过来的地方不就是墙头上吗?我隔着窗户往外一看,正看见一只乌黑乌黑的鸡影站在墙头上没命地叫唤。那只鸡,好像就踩在我师父盛血的盆子上面。

我正想说话的工夫,就觉得屋里忽的一亮——我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桌子上那碗酒给点着了,蓝色的火苗子从酒碗里窜起来一尺多高,把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还没等我喊出声来,就看我师父把手伸进火里,抓起酒碗对着桌子上那张黄纸扣了下去。

我就听“砰”一声之后,眼看着带着蓝色火苗子的烈酒顺着碗口散了出来,淌了满满一桌子,就像是把整张桌子全都给点着了似的,往哪看都是火。

那只白色的瓷碗扣在火苗中间啪啪跳了两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我师父给扣在了瓷碗底下,现在正挣了命地想往外跑。

我师父拿着烟袋锅子对准瓷碗按了下去,硬是把翘起一边儿的碗口给压回了原位。

就在这时,我冷不丁听见外面陈老四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之后没了动静,院子外面也跟着炸了:“快快,老四吐白沫子啦!快点按住……”

一群大人呼小叫的在那儿喊陈哥的、喊老四的、喊要掐人中的,喊什么的都有……

不大会儿的工夫,外面就没了动静,应该是他们把人给弄走了。

我师父对着外面冷笑了一声:“别看了,睡觉。明天别碰这个碗!”

我猜,陈老四吐白沫,就是我师父动的手。但是我跟他还没混熟,他不说话,我也不敢问,只能憋着一肚子话睡了。

第二天,我就看见不少人在陈老四家进进出出,他家人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死了爹一样。陈胜子也整天耷拉个脑袋不吭声。

直到第四天晚上,我家外面才来了个老太太。她一进门就跟我师父东拉西扯地唠家常,眼睛却在满屋子的乱看,直到看见炕桌上那只碗,脸色才变了:“老哥,你是仙家?”

“啥仙家?”我师父乐呵呵道:“顶香戴佛这事儿,俺干不来,就是供着保家仙。”

我师父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墙。那地方放着的神龛,其实是我师父今天早上才钉上去的,里面别说牌位,就连一张纸片子都没有,可我师父弄得却像是那么回事儿。

老太太堆起笑脸:“不瞒老哥,我是老四他姑,平时也带带大仙儿。老四丢了魂儿,是老神仙动的手吧?老哥看我面子上,高抬贵手,求求老神仙放了老四的魂儿咋样?”

我师父当时就拍了桌子:“你家那玩意儿太狂了,还想动手打我孙子。我告诉你,我孙子倒了一根汗毛,我都得让他跪着扶起来。还有你家那个小崽子,还说我孙子跟狗是哥俩?那我是啥?”

“那不是小孩牙子不会说个人话吗?”老太太陪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我师父才松了口:“行!看你面子,这事儿,我不计较。你家那狗把我孙子吓着就不行,把你家那条狗勒了,这事儿就算完了。”

“行!”老太太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走了。

她前脚刚走不一会儿,我师父就站起身来:“大狗子,要是陈家那小子哭着求你,不让勒狗,你能心软不?说实话!”

我想了想:“能!”

我就是实话实说。我跟陈胜子打架,是我占了便宜,我虽然讨厌他,却谈不上恨他。如果真像我师父说的那样,我肯定会心软。

我师父点了点头:“走,我带你看点东西!”

我师父带着我悄悄溜到了陈老四家院墙外面,趁着夜色,一个纵身翻进了人家院子里。我只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似的,身子几起几落,就到了老陈家窗户根儿底下。要不是我师父捂着我的嘴,我都能直接喊出声来。

我师父轻声道:“别出声,听他们说话。”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陈胜子在屋里连哭带嚎:“我不杀大黄……我现在就去弄死那小崽子……”

“放屁!”骂陈胜子的是个女人,她的声音我没听过,估计应该是陈胜子他妈:“他家有保家仙,你进去找死啊!看你那点出息,跟你爹一个样儿,除了打架,你还会干啥?”

胜子妈道:“把你的猫尿留着,明天到他家哭去。好好给他道个歉,你要是能把那小子哭心软了,肯定还能把大黄带回来。”

“我不去!”陈胜子不干了:“让我给他道歉,我咽不下这口气!”

胜子妈一个恨铁不成钢地叫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蛋玩意儿?你先把大黄保住。以后,天天去他家找那个大狗子玩,跟他们混熟了,你再把他骗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你打完了人,妈就去给他家道歉。我看出来了,那老头拉不下脸管小孩子打架。妈给他面子,他有气也不能出。等老家伙气消了,你再去道歉,再骗大狗子。这回不揍他,骗他偷保家仙牌位。只要动了牌位,大仙儿一生气,肯定不管他家死活。等他家没了保家仙,让你爹带着你天天去闹他家,什么时候闹到他一看见你就跪地上磕头,什么时候这事儿才算完。”

陈胜子这下乐了:“还是我妈厉害……”

我师父伸手一捂我的嘴,把我抱起来,翻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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