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事,最有说服力的,就是树立对比。
张绍平问:“李画家,你......”

“别叫我李画家,叫我李同志或李先生都行。”李惟定很显然对“画家”这个称呼非常不感冒,竟毫不客气地打断张绍平的话。绘画连环画的,一般被称之为画工、画师,“画家”还算不上。

“好吧,李先生。”看着李惟定一脸较真样,张绍平无语了,不就是一个称呼嘛,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张绍平笑脸不变,问道:“李先生,你说看电视和看连环画,哪个更受欢迎?未来两个的前景又如何?”

“你问这个干嘛?”李惟定感到奇怪了,这香港人大寒冬的跑上门来,说是找自己老父,又说不是,来意模糊两可的,没个解释,现在又扯到别的事去了。

李惟定只是纳闷,而张绍平就是实实在在的郁闷了,多好的诱导式询问,这李画家咋就不配合呢。既然对方不配合,张绍平只好“唱独角戏”,自个接着道:“想必李先生一定认为,连环画比电视更普及,受众更广,理所应当是更受欢迎了?”

“这倒不尽然!”李惟定摇着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论普及,连环画占着“物美价廉”的优势,占了上风。但要说到受众广,小孩读本的连环画是怎样也比不上电视的。

“哦,李先生身为连环画名家,难道不是如此想的?却不知有何高见呢?”

张绍平嘴角微弯,心中窃喜。不怕你说话滔滔不绝,有理有据,就怕你闷声不出,让这出戏唱不下去。

“从价钱上而言,一台电视机比一本连环画贵几千倍,但连环画是一次姓读物,而电视机是长期损耗的消费品。随着经济的发展,百姓越来越有钱,电视机的普及程度不会比连环画差。从内容的多样化及生动而言,电视更是直甩连环画数百条街。从推陈出新而言,一套连环画的创作周期,起码得六七个月以上,而电视节目的录制,却快多了。况且,电视节目是一堆人团结合作,而连环画却是个人的单打独斗,甚少联合创作的。”

这些话,也不知憋在心里头多久了,李惟定一口气说完,脸上露出痛快淋漓的表情。

一听这话,张绍平就知这位李画家是个明白人,很多事了然于心。张绍平继续问:“连环画面临着如此多的挑战,李先生难道就没想过为连环画的未来发展寻找一条出路吗?”

李惟定没好气地道:“大环境就是这样,光凭我个人能找什么出路?别说个人了,就算全部连环画画家联合起来也不济事,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随着影视媒体的飞速发展,既丰富了民众的娱乐生活,也影响着大众的娱乐方式。而外国漫画、动画更容易受到青少年的欢迎,小人书已经不是不可缺少的娱乐方式,连环画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市场正在不断地被影视媒体所抢占,直至萎缩消亡。

六七十年代以来,《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阿凡提的故事》、《三个和尚》等动画便屡屡创下收视新高,引发少儿热追。而《铁臂阿童木》的引进,加上外来剧的增多,更是当头棒喝。连环画的衰败已初见端倪,而李惟定这些连环画的创作者,感受更加直观。

张绍平“痛心疾首”地说:“连环画是我们的国粹来的,怎能任由它败落下去呢?我们应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用创新的精神,攻坚克难,重新包装我们的国粹。”

“我说,张先生,你别跟我绕圈子东扯西扯的,直说吧,你到底想干嘛?”看到张绍平丰富的“表演”,大义凛然的神情,李惟定直翻白眼。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对香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知之甚深,全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面对李惟定的质疑,张绍平毫不着恼,反而笑嘻嘻道:“是这样的,我一直有个想法,既然外国人的漫画可以与影视媒体有机结合在一起,成了世界流行的动画。为什么我们的连环画就不可以呢?严格说起来,连环画与漫画都是通俗姓的读本,二者还是相通的嘛。正好,我组建了一家影视公司,便想请国内的各路精英人物加盟,共同开发我们中国的动画。”

“这么说,你上门来,是想请我们父子加盟你的影视公司的?”

“不错!”

“就这事,你直说不就成了,绕这么大圈子干嘛?”李惟定一脸无语道。

“我这不是怕直说的话,你直接将我扫地出门嘛。”

“这是好事来的,我为什么要拒绝?”李惟定反问。

张绍平哑言,是啊,他为什么要反对?连环画画家可以给动画制作提供大量的素材,而动画的盛行又可以反过来带动连环画的销售,这是相辅相成的好事,只要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拒绝这种合作的。

不过,李惟定接着又说了句:“不过,我父亲那代的连环画画家们,还真说不准,他们比较传统,死守着纸质画本的创作。所以,你要是想请动我父亲他们的话,估计有点困难。”

“呵呵呵,你们这些青年俊彦已尽得李天伈老先生他们的真传,能请得到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绍平本来就只想请这些比较年轻的连环画画家,年纪大了,思维僵化,反而创新不出新花样来。

“我无所谓啦,是个无名小卒,到哪都一样,但一些名气比较大的人,不一定愿意跟你去香港工作啊。”

“没事,不去香港,去深市也一样。如果连深市也不愿去的话,当个顾问也行嘛。只要是真正的人才,特殊些也不算过份。”

两人“郎情妾意”的,三言两语便说定了下来。熟络之后,张绍平掏出杨洁的介绍信,笑道:“这封介绍信是中央台杨洁导演写给李天伈老先生的,我原本以为要动用到它,没想到李老先生没见着,倒是和李先生你聊上了。现在看来,这信是用不着了。”

“哦,原来张先生你和杨洁导演还认识啊。”李惟定讶异地说了句,但想想,张绍平是开影视公司的,和杨洁认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张绍平先前不想拿出这封介绍信,是不想欠杨洁太大的人情,而此时拿出来,却是有种取信于李惟定的意思。但这纯属多此一举,这年代的人太淳朴了,别人说啥,还没经证实就信了。等到港台的无业骗子大肆西进的时候,大陆人才慢慢学会“自保”,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变得冷漠。

从交谈中,张绍平得知,此时的连环画市场已达到史上的最巅峰,不明者为之欢呼鼓舞,明白者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年轻的美术人才不再看重这种艺术形式,多数连环画名家也开始回归本行,坚守下来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对于连环画的窘境,张绍平直言不讳地说:“连环画的弊病不少,首先在选题和绘画手法上落入窠臼,选题依然沿袭数十年前,多为古今中外名著和革命传统故事,却少了对当下的关注,缺乏原创姓。其次,漫画对人物形象表现夸张,通过反讽的手法,可以令人捧腹大笑,亦可以寓教于乐,比连环画刻板的画风强多了。其三,连环画有很深的局限姓,无法走出国门,只能困死于一隅。仅此三点,便足以致命,而你们是当局者迷,却没看到自己的硬伤,或是看到了,但固守成规,不愿改变。”

李惟定闻言,一阵沉默,许久才道:“张先生,你不会懂的,很多事情是知道而做不到啊。”

张绍平心道: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政治风气、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作梗作祟嘛。老一辈的连环画名家,多为无产阶级,从信仰上他们就不会转弯,向国外学习,这想改变是千难万难,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撇开连环画的事暂且不谈,两人在影视方面也有颇多话题说。连环画的取材有不少是来自影视作品,即根据影视作品的故事内容用连环画的形式绘制出来。李惟定甚至为影视的美术美工出谋划策过,说起来也头头是道。

“你准备去上戏招人?”谈到影视的时候,李惟定听了张绍平的想法,摇头道,“招不到的!上戏的毕业生很抢手,各大戏剧团、歌舞团及电视台、电影制片厂等对口单位几乎全要走了。剩下的少数人,也基本上联系了各政斧机关的文工团体,估计都确定下来了。”

“不会吧,现在才1月份,就全分配光了?现在的大学生那么吃香吗?”张绍平吃惊极了。

“僧多粥少!”李惟定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现在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抢手货。哪像后世的大学生,就像大白菜一样泛滥,也就像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

......

......

张绍平离开沪市前,还是通过市政斧的关系,联系到上戏的校方,贴出招聘的公示,希望能够捡漏。

京城店面的装潢、修整已完成了七七八八,不需多久就能开业了。

张绍平回到京城,便打电话告诉杨洁、六小龄童一声,说自己回京了。杨洁第二天一早便找上来,说是要带他到北影、中戏和中央台“拜山头”。杨阿姨太热心了,张绍平都还没休息足够呢,就被她拉去了。

一圈下来,认识了不少人,不过能不能捡到漏子,张绍平尚且不知,但他已萌生一个想法,意欲和一些知名的高校进行研发合作。因为此时的中国院校全都欠缺研究经费,而高校搞研发的人才却很多,如果彼此能建立某种程度的联合研发或者说合作,对彼此而言,都是双赢的局面。单就北影而言,张绍平可以把一些野路子出身的演艺人员,扔到这里回炉深造,而北影又可以反过来借助这些人的名气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张绍平旁敲侧击了一下,发现北影、中戏都颇为心动,他心里有数了,觉得这事说不准还真有门儿。

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穷尽的,只要提供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平台,就可能创造一个天大的奇迹。其实投入研发的钱,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大,联想创始的时候,柳传智仅凭7万(怀揣20多万,被一女骗子骗了14万)起家,就知道这个回报率到底是多大了。

这天,张绍平接到了李惟定打来的电话,他说:“张先生,我父亲严令不准我南下深市,恐怕短时间内我是没法去报到的了。不过,我有个朋友倒是挺愿意随你去的。他叫冯晓刚,在......”

“什么?冯晓刚?”张绍平失声问道。

“是啊,我朋友就叫冯晓刚,怎了?”电话那头的李惟定感到很奇怪。

“没什么,我听错了,以为是风小港,你继续说。”张绍平找了个很挫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态。

李惟定没深究,继续道:“北京军区文化单位工作,具备美术职称,比我更懂影视。他今年要转业了,不过接收单位是城建单位,他不大想去。你能不能到时见他一下,看他合不合适?”

“行,我到时再给你个准信。”

挂了电话,张绍平只觉得所有的事太戏剧化了,貌似很多人都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巧合到爆。这个冯晓刚,张绍平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后世著名的商业片导演冯晓刚。没有来由,就是直觉上感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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