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正忙着噼哩拍啦飞快地打着字,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默默后退,悄然离开了总裁办。

除了觉得尴尬,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她们解释我那累牍的、荒诞的过去……

午餐不吃一顿也没事,况且我也不饿。

幸好叶雅人今日外出,我不用见他,否则,叫我如何在他面前藏住此刻心中的勃然曲折。焦悦说得对,每天新事无数,总有一件可兜头盖过旧事,只要不置评,它就会被更稀奇的头条覆盖。

我暗自祈祷,祈祷着叶雅人不要看到那张帖才好。

恰此时,叶雅人给我电话:“想不想吃街对面的牛排?我用你的名字订好了位置。”

“你回来了?”

“还没有……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可能要迟到了。”

街对面拿家新开业的西餐厅是我之前絮叨要去的,因叶雅人工作繁忙,我想与他一起,便一直忍,没想到,叶雅人还是记住了。

“你先去,我会尽速赶回来。”

不忍弗他的好意,我去了餐厅,报上了姓名之后,侍应生领我到落地窗盘的位置入座,又送上柠檬水和菜谱。翻开菜谱,见着琳琅图片这才发觉自己全无选餐、用餐的心情,指着最首的三星的厨师推荐:“就这套吧。”

“套餐里的汤品和甜点呢?选哪样?”

“全选第一样。”我迅速回答。

侍生收走菜谱:“好的,您稍等。”

我刚举杯饮水,眼角余光瞥见落地窗外有光一闪。我扭头,发现竟是有人对我高举手机。她不断摁着按钮,手机闪光灯接连拍闪。

她是谁,她想做什么?

我顿觉寒毛倒刺,心头疑惑尚未得到解答,更为惊悚的画面出现了,四围有人向窗下聚拢,两个、三个、四个……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一般,她们纷纷掏出手机,用黑洞洞的机械眼对准了我……

我慌张起身,抬手招呼侍应生:“我要结账。”

“客人,您点的餐还没有上。”那位年轻的侍应生表示不解。

“不吃了,我要走了。”我抽出卡片塞给他。

“您的餐是预付,无需结账。”对方没有接。

“那好。”我拿起手包匆匆往外撤。

在侍应生“欢迎再次光临”的道别声中,我推开了餐厅的高门。于此同时,一枚生鸡蛋准确砸中我的额头——

“啪!”

流向心房的血管像是猛被掐住,血液纷纷被阻塞,我觉得心脏似乎停止住了。一秒,那无形的手猛地松开钳制,我的呼吸骤然紧促起来。

随着蛋壳的碎裂声,冰冷的、浓稠的、飘着浓烈的腥味的黄色黏液糊在我的额头上,浓稠的流淌过我的右眼,我抬手用手背擦去右眼上沾染的蛋液。

“就是这个女的,脚踩两条船!”

“玩弄感情的大骗子!”

几句咒骂后,又一枚生蛋向我砸来。

这次,我是眼睁睁看着它在我肩头炸来,黄浆四溅。

以前观剧,见主角被车撞,在身体被撞飞前总有个主角凝视镜头,整张脸被车灯照得五官白至模糊。我不免疑惑吐槽,他有这等凝视的闲功,往旁边一跃,就可逃过一劫的!此刻才明白,如若被突如其来的恐惧袭击,脑子瞬间空白一片,无法迅疾且准确地给四肢下达指令,双脚像是生了根,长在地上,连判断前进还是后退的能力都被抽离,更别提灵敏地躲开了……

我一一扫视攻击者的脸。

那些面孔,竟是令人意外的年轻。

年轻的面容之下藏匿着嘲讽与狰狞,嘴角边蓄着的冷笑里藏着怨毒。

她们对我,怎有如此深的恨?

我咬住唇,她们在看我的笑话呢,我怎么能哭给她们看。

“砸她,我们砸死她!”

无数鸡蛋、西红柿应声朝我飞来。

我下意识抬着手挡住脸。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后拽,我只见着黑色风衣角在眼前一旋,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摁入他怀里。

在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的那一瞬间,令人脆弱的心酸顶上我的鼻尖。

嗯,是他来了。

“啪啪啪。”耳边鸡蛋碎裂声不止,生腥味愈发浓烈。叶雅人以自己的后背为盾,为我挡去所有的攻击。

叶雅人突然出现,让那些人顿了动作。

“叶雅人,你还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她骗了你!”

叶雅人松开我,将我扯到他身后,正面对着那些激情澎湃的“粉丝”,厉声训斥:“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他的问话瞬间激起无数抱怨。

“叶雅人,你该不会是被这女人下了降头了吧,好歹不分了!”

“我们是替你打抱不平……”

“是人都看不惯她脚踩两条船还嘚瑟的样子。”

那些声音如同针一样,稳稳插进我的皮肉,深植入脑皮层之下。

“我爱她!”

突然,叶雅人大声宣布。

我整个人随之凝固。

他继续:“这关你们什么事!”

我迅速垂头,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拍落在叶雅人的肩头,它们快速渗入针织物的表面,瞬间晕开。有人依然顽固地摁拍不停,甚至将手机凑到叶雅人鼻下,叶雅人顺势将那手机抓在手里重掷在地,手机屏瞬时炸裂。

“你们集结成团,对我女朋友进行人身攻击。曾经理,报警!”

“是!”跟在叶雅人身后的曾经理立即掏出手机拨打110。

那些人,理直气壮、凶神恶煞的人一见叶雅人动了真格,纷纷逃窜。我看到了远处灌木丛里有人影一闪,有个戴墨镜的黑衣女子也匆匆离去。虽然墨镜遮蔽了她的半张脸,不过矮小的身材和那走路的姿态……

难道真是她,她是纯粹来看热闹,还是我被攻击与她有关?

“长安……”叶雅人唤了我一声,他的声音沙哑碎裂,他扶着我的肩膀,转着圈检查我,生怕我还有其他伤处。

“我没事。”我宽慰叶雅人,让他不要担心。

除了额头迅速肿起来的包,此刻它正火辣辣地疼着以外,我没有其他伤处了。

此刻,我坐在叶雅人的副驾上,我直勾勾瞪着正前方。

明明夏天快来了,为什么我的牙齿在上下磕碰打颤,全身发抖?叶雅人取来厚毯将我包了个严严实实,却仍然挡不住层层叠叠涌上来的寒意。

看着车子驶出上了高速,车道两边的高树迅疾后退。不一会儿,我们就将纷乱的堇都彻底甩掉。

当叶雅人说出“报警”后,那群人像是被一阵风吹走般,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地上的蛋液和摔烂的西红柿。我定会以为那并非真实发生的事,而是我过于疲累产生的错觉。借餐厅洗手间清理污物,我小心将黏干在头发上的蛋液扒下,再沾湿纸巾小心擦拭。侍应生贴心送来热毛巾和吹风机。

简单清理完,我走出洗手间,见叶雅人已在门外候着了,他举着话筒森冷说话。他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的风衣此时浅浅挂在臂弯上。见我出来,他迅疾摁灭屏幕,上前一步牵着我的手:“我们走。”

于是,我们就坐入车中一路开上了高速。

叶雅人没想送我回家。

可是,我们要去哪儿呢?

我没有问。

巨大的忧伤将我彻底笼罩。

我以为我没关系的。但是,我有事。

那些在我耳边张狂的嘹叫、张牙舞爪的面孔不断在我脑中回闪,像是利刺,戳破我故作轻松与若无其事的伪装。

我猛然将厚毯兜头盖面,藏住我速速坠落的眼泪。久违的鲜明的痛感直穿如我的脑中,委屈与软弱争先恐后扑上我的四肢百骸。

我太疼了。

疼得只能将自己藏在厚厚的盖毯下,不敢让叶雅人察觉分毫。

我反复问自己:我真的没有喜欢叶雅人的资格吗?

“累了吧,你先靠着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醒你。”叶雅人柔声说。

“嗯。”我尽量隐藏自己的浓重的鼻音,用平稳的声音回答。

我调低靠背,缓缓闭上眼睛。

我似乎睡着,又似乎清醒着。朦胧中,我听见他给哥哥打电话,又与爸爸告假,说会带我出去走走,让他不用担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已彻底停下。

车窗外是浓夜。

车里的灯是亮着的,叶雅人正捧着平板电脑,用指尖滑动阅读。

我不愿意他看到的那张贴。他还是看到了……

我翻身的声音引起了叶雅人的注意。

“你醒啦。”他将平板电脑丢到一边。

“这是哪?”

“是鹿屿。是妈妈的老家。”叶雅人下了车,从车头绕到我这边,打开车门后为我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向我伸出手:“来。”

我随他下了车。

向前走了几步。借着月光与路灯光,我见到路边矗立这几栋尖顶别墅,被白色的整齐的木头围栏包围着,在月色下安安静静。

叶雅人带着我走到其中一栋面前,小心推开花园矮门,穿过小花园,来到主屋前,我抬眼观察,这屋子有些年头了,窗棱上斑驳裂纹犹如寻宝地图般蜿蜒曲折,几只蜘蛛在上面惬意的圈起地盘,墙角的牵牛花的藤蔓顺着木头柱子爬上了窗台,兀自开着几朵紫色的小花。厚重的木头大门牢牢紧闭着,叶雅人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拧了拧。门开了。

他张手在门边摸了摸,原本黑暗屋子,瞬间明亮如昼。

虽然老旧,但屋子是干净的。一看就是有时常打扫。

“这里妈妈的老家,也是外婆外公的家,如今没人住了,不过一直有委托邻居来打扫,今晚我们住这里。”

“嗯。”我点点头。

“长安,想哭就哭吧。”叶雅人突然说。

我一愣。

然后抬手捂住双眼。

这下,我的眼泪再也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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