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妈妈和叶伯母相约着要逛今年的庙会,我们早早用过午餐。

妈妈一早表示今日是“女士的约会”!两位励先生立刻表示愿意成全,他们更想在家观看体育比赛,并预祝我们玩得愉快。我不开车便由小枫代劳,我们先去叶家接上叶伯母,四人再向庙会公园进发。俩多年闺蜜要坐车后座聊天,我硬着头皮坐副驾,小枫拍胸向我保证:“我会开得很慢很慢的。”

购票入园,进场逛了两圈,只买了几串糖葫芦。道两旁尽是地摊,贩售由南方某小商品集散地统一批发的小物件。顶着寒风听了两首歌之后,叶伯母先叹息:“好像不如以前有意思了。就刚才啃的那串糖葫芦,还有点当年的气息。”

我妈哈哈大笑。

“还是去我家喝茶吧,我们家叶教授给我弄了点野茶,有果香,我就想让你尝尝来着。”

我妈欣然:“好啊好啊。”

于是,我们这行人又回到了叶家。

一想到大过年的还要见老板,我头皮一阵发紧。

刚进家,叶伯母就进书房问伯父:“雅人呢?”

叶伯父从书籍中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刚刚还在呢……哦,他说要录节目,走了……长安来了!”

我鞠躬问好。

“大年初一还录节目?电视台怎么回事!”

“不是电视台,是制作公司。”叶伯父解释。

“都一样,不让人安生过年的公司都不是好公司!”

是的,我的老板还是一档真人秀的人气导师,时常需要去棚里录制节目,可是,《创业秀》是录播节目,当下又是普天同庆的法定七天春假,任务再过繁重的制作公司都不可能让嘉宾大年初一来工作的!况且,据我知《创业秀》之后三期早已录制完毕且进入后期了……

叶雅人为什么要说谎?

大人们又聊了几句,叶伯母便要撵先生走:“今日我们女士约会,你啃你的书去。”

叶伯父推鼻上的眼镜:“遵命。”

叶伯母摆出器具,煮水、烫杯,又忍不住小声抱怨:“雅人也真是的,我都和他说了你们会来,他还是走了。”

我妈忙劝慰:“没关系,孩子有自己的事要忙嘛。她们俩也是,一个四处拍摄一个整天熬夜,都让人操心。”

“还是小时候好,虽然也是闷闷的,不过,那模样还是可爱的。我给你们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似怕我们觉得无聊,叶伯母起身进叶雅人的书房,从里头抱出一本厚厚的老相册递到我手中。

我小心翻开。

整本相册都是叶雅人的照片。

幼年的他模样虽圆润可爱,但也是笑容欠奉的高冷姿态。

原来他打小就严肃。

“哎,从小就是个闷娃,逗他玩都不笑,一点都不好玩。”叶伯母宛若得了件无趣又无法替换的玩具,满脸遗憾的模样着实有趣。

我们翻了几页,小枫突有发现,她指向某张意外道:“长安,这是你吧。”

我一愣,再仔细一看。

果然是我。

梳着小发辫,穿着黄色的小裙子,对着镜头歪头甜笑。

在别人家的家庭相册里看到自己照片的感觉好微妙,见照片被那么妥帖地珍藏着又觉得很感动。

再翻下页,还有我,明显同一天照的,只是身旁多了个小男孩。

照片里的我不再是笑嘻嘻的了,而是瘪着嘴满是委屈,抬着肉乎乎的小手擦眼泪,我对面站着个小男孩,不,是叶雅人,正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哭?”小枫问。

我稀里糊涂:“我……我不知道啊……”

听见我们的话,叶伯母和妈妈微微探头,刚瞥了眼照片就乐了。

妈妈解释:“哎呀,你看地上,不是有块小蛋糕吗?你很爱惜地啄小蛋糕上的奶油,不知道怎么了,蛋糕掉地上了,你就委屈成这样了。”

原来,我和叶雅人早就认识。

可惜,我毫无印象了。

即便照片在前,也无法勾起我半分回忆。

“这么惹人怜爱的哭法竟是种天赋!”小枫一脸恍然大悟,不知是褒是贬地来了句,“原来,做个优美的小哭包得从小抓起。”

我、我冤枉……

“泪腺发达有益健康好吗?”我无奈争辩。

叶伯母:“你啊,从小就讨人喜欢,这么点点大的时候就叫我‘婆婆、婆婆’,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可好听了呢!”

小枫掩嘴轻笑。

呃……

我脸颊发烫,长辈喜欢我我自然心怀感激,然而,我和叶雅人如今也不是陌生人,被如此配对,难免有些尴尬。

突然,门铃声打断我们的对话。

大姐前去开门,却迟迟未有动静,叶伯母侧身问了句:“谁啊?”

大姐唯唯诺诺朝内回应:“是卢秘书来了。”

叶伯母原本笑意盈盈的脸顿时冷却如冰。

她放下茶杯走出。

我们闲坐品茶的位置可以看到庭院与大门,此时,大门只张着一道窄缝隙,叶伯母立在窄缝间与屋外人对话,我见着一点衣角,我依稀听得“问好”、“礼物”这几个词语。

卢怡诩的声音极具辨识度,虽她柔声细气,我依然能肯定来人是她。

不过,不知她说了什么。叶伯母勃然大怒,并提高了音量:“你少给我来这套……不必了,你的东西拿走,我们家不缺。”紧着,叶伯母一扬手,大门“砰”地关上了。

那一瞬间,我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又转念想,她定不希望我同情。

叶伯母冷着脸归位,我妈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位卢秘书,就是当年在你家帮忙的桂姨的女儿吧。”

“嗯。”

妈妈疑惑:“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她高中时想转到落英,你为了她的事没少费心……”

叶伯母嗤笑,一副后悔难当的神情:“是啊,那时候,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小枫突然想到什么,一脸震惊难当,侧身问询:“这位卢秘书,不会是卢怡诩吧,那她那个金融奇才不会是……”

我在桌下急拧她的大腿。

若搁着以前。我定也是想当然以为叶雅人和卢怡诩是对“不被父母允许恋爱的苦命鸳鸯”,如今看来,故事恐怕非我想象,各中曲折皆为隐私,非我等小辈能够随意探听的。

这本相册在叶雅人小学毕业那日戛然而止,我轻轻合上这本旧时光。

叶伯母指着叶雅人的书房:“放雅人桌上就好。”

我抱着相册往叶雅人的书房走去。

大姐贴心为我开门,我道谢,又郑重致谢上次。

上次,我在这里睡着,还是她给我盖的毯子。

“什么毯子?”大姐一脸茫然。

“……就是,上次我不小心在这儿睡着了,您盖在我身上的那条。”

“哦!”大姐终于想起,“励小姐,你谢错人啦,应该谢谢雅人先生才对。”

“啊?”我茫然。

“那条毛毯是雅人先生的,毯子也是他给你盖的。”

“……”

“看你睡着了,雅人先生把合同都抱到客厅里来看咯。”

我震惊不已。

默默回想了一遍那天的情形。脸上一阵发烧。

毁他衣、霸他床,现在又罪加一桩……

不管我愿不愿意,“色女”似乎成为我胸前佩戴花朵。

我愣愣想着,人已踏入叶雅人的书房。我环视周围,与我上次来相比,桌上堆满文件,除此并无不同。

我望向窗外。

没有窗棱分割的巨幅落地窗如同一个完整画框,今日框住的枯萎败落的冬天,入眼全是灰扑扑的。

我抱着相册立于窗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叶雅人这会儿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完全坠落的瞬间,似被我的意念所召唤,叶雅人翩然降临出现这“画框”的左下角。

白色的毛衣,驼羊毛大衣,还有红色的围巾。

他是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极富有强迫性的视觉中心。

我瞬时瞪大双眼。

并且听到自己心脏“噗噗”跳动的声音。

叶雅人微微侧过脸,也看到了我。

他蓦然顿住脚步,定定看我。

那沉沉目光中,似有惊诧,又有怜悯……

时光似乎在我们之间蓦然停歇。

我感到不公。

他的瞳光明明灭灭,分明起伏无数情绪,我却不敢肯定其意涵,不能清晰领略。

他如同一艘决然驶入溶溶深海的孤船,我只能凭一点白帆勉强追踪。

而他似能将我的魂魄单独剔出严格审阅。

他猛收回目光,朝大门口走去。我则匆匆放下相册,奔回客厅。

“雅人回来了!雅人,你快看谁来了!”叶伯母率先惊呼。

叶雅人微笑而来,礼貌向我妈问好,然后与小枫招呼,最后,目光才轻飘飘落在我身上。

“长安,过年好。”他说。

“叶……雅人,过年好。”

我们已坐了大半日,也该回家了。

我们将大衣围巾穿戴齐整,转身道别。

见我们要走,叶伯母忍不住责怪叶雅人回来得太晚。

“送长安回去吧。”叶伯母说。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麻烦……”

“长安!”小枫打断我,“我正好得回一趟工作室,让叶先生送你回去吧。”

我吃惊瞪她——什么状况?宋陆枫,你竟在此刻倒戈?

然后,她又转向我妈:“伯母,我想买件毛衣送姑姑,却不知道怎么选,您能帮我挑挑吗?”

“没问题呀。”

我连忙举手:“我也去。”

“不需要。我还要和小枫说会儿话,你先回去吧。”妈妈果断拒绝。

我瞬间被遗弃,内心哀嚎:两位!你们也不嫌借口太生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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