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红门旁的窗子亮了,紧接着,整个屋子的灯渐次亮起。
我听见拖鞋踢踏声。

小枫来了!

门“咿呀”叫着开出一条缝隙。

我上前一步将门彻底拉开:“小枫,我……”

紧接着,我傻眼。

眼前人不是小枫,而是个陌生男人。

他穿着银灰色的丝质睡衣,头发和我差不多长,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束在脑后。

“呃……对不起啊,我找错了。”我下意识道歉,一并拽着我哥往后退,“不好意思啊,天太黑了,我找错门了……”

我想再确认地址,抬手捂兜,空的?呃,我刚刚摔烂了我的手机。

“你是励长安吧。”

我不禁鼓眼。

小枫的朋友我大多都见过,但眼前这位,我完全陌生……

“你没有找错,这里是小枫的家。快请进吧!”他十分热情。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霎时没了之前的随意,一举一动都拘谨起来。

我哥更是如此。

男主人一边迎我们进屋,边走边介绍自己:“我叫肖檬。柠檬的檬。无论几点来,都是贵客,我给你们泡茶喝!”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

话未尽,热情的青年已经奔入开放式厨房,取壶煮水了。

这里是工作室也是家。

巨大的客厅,挑高的穹顶,说句话似还伴有回响。天花板上垂下无数灯线,却照不尽这偌大空间。

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得见小枫沿旋梯而下,她步伐轻快,睡衣摆翩然飘荡。我注意到,她的睡衣和肖檬的同质同色。

“长安,作品我整理好了,只不过量有点少,二十副。都在这里了。”她招手让我去看。

我一眼即见那只捧着松果好奇瞪眼的小肥松鼠。

小枫给我的,都是她最爱的。

我眼眶一热。

小枫,惟有小枫……

“小枫,这是住家的授权合同,你先看看,如有问题我现在就能修改。不过,纸质版我只能等展会结束后给你送过来了。”我从提包里取出平板电脑,点出合同电子后递给她。

她摆手:“你先拿走吧。”

我的事情落定,她才抬眼,发现我身后静穆成海的励懋中:“哥哥怎么也来了?”

“他是我找来的搬运工。哥——”我喊他,他没动静。他拧眉盯瞪哪位在厨房里煮水的青年。

我又叫了声:“哥!”

他惊然回神:“在。”

“帮我搬作品吧。”

“哦,好。”

我们协力将作品小心搬入车厢,正准备上车走人,见那煮水男青年匆匆奔来:“这么急就走啦?还没喝茶呢。”

“大半夜的喝什么茶,你傻吗?”小枫嫌弃。

男青年一脸恍然:“哦……”

与红门前并肩而立的两人挥手说再见。

我们驾车直接前往壹客厅。

悬挂作品,布置会场,发布专稿……一切妥当后,我打开电脑,给叶雅人写邮件,报告今夜发生种种。

“看!太阳出来了。”不知道谁喊了声。我们齐齐向外面看去,元旦的阳光无私普照。

“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

迎新的氛围还是感染了大家,人人互道快乐。惟有哥哥沉默地,安静的扬着脸。

我与我哥一样,也无法开怀欢笑。

明明,危机已解,为何我心中却升起无限悲凉?

小枫的作品及受欢迎,三日展期才过了半日,作品已被预定一空。展品会继续留在客厅,直到展览完全结束,才会被寄送到新主人的家中。

下午,小枫的突然出现在客厅,现场惊叫声连连,焦悦双目冒星速成忠粉。

活动带来人潮,也带动了其他家居产品的销售。

一场惊魂后终以完满结束。

工作却并非就此完结——答谢无私提供帮助的同事、与小枫补签合同、还有,诚恳接受叶雅人的批评……

临时调换,前期投入的宣传资源全打水漂,给公司造成一些损失……

为此,我正垂手立于叶雅人桌前,静听他的训话。

“就此事你写一份检讨交给我。三千字。拒绝抄袭。”

我怀疑自己听错,重复确认,居然、真的、是写检讨!以我的认知,检讨书属于年代久远的小学生涯,不应该出现在此刻。而且,居然要三千字!这么多!

我本想讨价还价,见他一脸严正便不敢多言,默默退出。

出来即被围观,我架不住拷问如实相告,本以为会被狠狠嘲笑,不想程立瑶流露羡慕的神色,幽幽叹息:“叶总对你真好!我们这里谁没写过八千字?贾经理还写过万言书呢!

我:“……”

程立瑶善心提醒:“写得情真意切些,否则打回重写更煎熬。”

还有打回?

“我的天哪!为什么不直接罚我钱!”

“你觉得我们叶总缺那玩意吗?”

接下来的几夜,我都坐在台灯前奋战不休。在深刻剖析缺失、严肃自我批评、总结经验教训、保证绝不再犯、争取更大进步之后,我一点“字数统计”,竟然还不足千字……

三千字有多难写,我终于知道了。

叶雅人惩罚人的方式,太、变、态!

历经几晚抠心挖肺,总算跨过标准字数的关卡。次日,我小心翼翼捧着十页稿纸前去交差。刚踏入“八卦中心”,李书蓉迎面朝我扑来,她一路将我拖到总裁办外,拖进走廊角落才细声道:“出大事了!”

我心脏剧烈一跳!

我至今还未完全适应她充满戏剧性的表达方式。

“我?”

“不是你,是卢秘书!”她的气息吹在我的耳朵里,“她被调到下面去了!”

我瞪大双眼。

“桐城客厅不是刚开业么,她去那里当经理,明天就走。表面上是平调,其实算下放!”

怎么这么突然?

我还想询问一二,突见总裁室的门开了。

叶雅人跨步走出,停在休息角那台咖啡机面前,他抽纸杯,对准出水口,摁键,再摁键,再摁……咖啡机完全不识趣以高傲的沉默相对。

叶雅人深深轩眉,他那纸杯抽出,将它拧揉成团,重重掷入垃圾桶,忿然离去。

前后不过三分钟。

他未着一言,周身如同飘散黑雾。

隔着玻璃的我们也悉数领略到他的怒意。

她们没有说谎。

温柔的猫发怒的模样……惊悚程度超出我想象……

我和书蓉蹲在地上,两人面面相觑,呆傻无言。

就在叶雅人怒揉纸杯之时,她反应敏捷地拽我蹲地,我俩藏在打印机后,屏息窥探。

待总裁室的门彻底摔合上。

李书蓉拽着我怒冲冲杀回总裁办:“程立瑶,让你早点报修早点报修,都知道叶总不能没咖啡,你非要拖到叶总发火才肯动是不是!”

立瑶无辜抱屈:“我报修了,那师傅说他还在外地,答应明天过来,谁知……我错了。”

说话间,总裁室的门再次开启,跨过门槛的是卢怡诩。

她黯然走出,轻阖总裁室的门。

虽她极力遮掩,我还是发现她那对红肿如核桃的双眼。

看来她之前狠哭过。

这时,立瑶放下话筒,摇晃走神的我的胳膊:“长安,叶总找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快去吧!”

闻声,卢怡诩猛然抬眼盯住我,而我则回视她。

“我不能下午再……好,我知道了。”

从立瑶手中接过门禁卡,我经过卢怡诩桌前——“你别得意,你没有赢。”——她目光落在窗外,轻启朱唇丢出这么一句,如同念咒。

虽未指名道姓,但我知道她是在说我。

我不悦拧眉。且不说我也是刚得知她要离开,她这番态度像我才是在她调令上签字的罪魁。

虽然我不明她言辞指代何事,但打嘴仗我岂能轻易认输。

我高抬下巴,声调冷漠:“可你却输了。”

回应的我是瓷杯破裂的脆响。

她双手颤抖不已,以至于握不住杯子,使杯子重摔在地。

我不再看她,直直越过她,走进总裁办公室。

高门之后,叶雅人站在窗前。

浅薄日光之中,他扶着窗框而立,身影依旧挺拔,可眉眼间气韵浑浊,似乎多了缕难解的悲伤……

“叶总。”我喊他。

他扭头,见来人是我,身型一晃,恍然道:“长安……有事吗?”

我惊异:“难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立瑶说你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哦,是……你的检讨写好了吗?”

我上前两步,将誊写工整的稿纸递上:“在这里。”

他接过,潦草翻阅,放一堆文件夹的顶部:“可以了。”

就这样?

早知如此,我何必修修改改至今日!

“那我出去了。”

“好。”

手握门钮刚旋转,突听到叶雅人飘忽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我顿脚步,回头——叶雅人匆匆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埋首文件。

“你刚才说什么?”疑惑如流缓缓抬升。

“什么?”叶雅人抬眸反问。

难道是我听错了?

“没什么,我出去了。”我开门走出。

不管怎样,元旦改展之事算圆满落幕。

我刚回坐工位前,焦悦即胆怯靠近,支吾难言:“新世那边说,说……”

又是新世……

“说什么了?”

“新世说,他们的作品不能随随便便给人,得负责人亲自去取才行。”

“我知道了。”

我去。

我去就是。

我不能明知他在使绊却假装未见,我的逃避显然已让无辜人员牵连其中,成为受害者。

小山有句话说得对。

我和周斯远,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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