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脸的手张出大缝,露出全眼看眼前人。
叶雅人伸出两指直顶上我的额头,让我在离他十厘米处稳稳停下。他的机敏阻止了一场“饿虎扑食”。

我装傻充愣:“我怎么,在这里呀?”

叶雅人冷笑反问:“你说呢?”

他戳着我额头的手一用劲,我连连后退了几步。

从指缝中,我得见他身姿挺拔如莲,腹肌线条纵横交错,在他身上,有关身体密码的每道线条都极其好看。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因为多看了这两眼,我惊讶发现他胳膊上有块诡异的红,虽没破皮,但那里渗着红色的血点,都肿起来了。

磕那儿了?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肿块当中有几个小坑,紧紧围成一个圈。像某个绯红的暗号。

我心中觉得有异,再定睛一看,什么暗号,这是分明是牙、印!

谁啊,下嘴这么禽兽……

盯着这枚牙印,脑袋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嗡!”昨夜经历的种种影像纷至沓来。

我想起来了,那酒清甜,后劲却足,我因贪杯,最后彻底迷糊。我抱着一根木柱子引吭高歌,从《牡丹之歌》唱到《同一首歌》,还唱了《梦醒时分》和《笑傲江湖》,天哪,还有什么歌没被我唱过?夜深,叶雅人将我从木柱子上扒下来,拖我回去睡觉。我掐准他开自己房门的那瞬挤入内,抱紧床腿不撒手,厚着脸皮对他说:“让我看一会儿海吧,就一会儿。”叶雅人一边哄劝着:“太晚了,你该睡觉了。”一边伸手来拉我,我则趁他不注意,一口叼了上去……

那只禽兽,是我!!!

我惊醒,双手狠拍自己的脸。

实在不敢相信刚喷涌而出的零碎记忆,真的属于我。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见状,叶雅人了然道,他自顾自地打开门边的衣柜里,从中取出白色衬衣穿上。

或许,正确的做法是,我此刻越出窗外,永恒地沉浸在大海无人知晓的静谧里。

“叶总,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女下嘴之失……”我语无伦次地解释。

叶雅人拧完纽扣,朝我抬起手。

我立刻用手肘护住头面:“好!就五拳!我绝不还手。”

叶雅人提着我的后领,一把拉开房门,将我丢了出去。

一起丢出来的,还有我的高跟鞋。

我迎上去还想解释。

叶雅人深拧眉,蓦然伸出拇指以按住我所有说辞。

他说:“嘘,安静。”

我噤声。

接着,他指了一下我房门的方向:“回你房间去。”

我呆滞点头。

然后,门在我面前干脆利落地甩上了。

我悻悻转身。

“励长安!”叶雅人的房门再次打开。

我回头:“嗯?”

叶雅人朝我脸上丢来一样东西。

我一跃,将东西稳稳接住。漂亮!我暗暗夸奖自己。“是什么呀?”我问。

回答我的是响亮的“嘭”地关上门,还有“咔嚓”……清脆的落锁声。

没必要这么严防死守吧,我又不会硬闯!

呃……我会硬闯。

叶雅人做得对!

我拎起手中的牛皮纸袋观看,却见对面长廊里,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我的心没来由的猛跳。

我抬腿走过去。

讲究左右对称的中国传统建筑,对面也是客房。

没有人,唯有古朴精致的雕花门窗在阳光下安安静静。

我屏息,原地静待了一会。

听到风摇动雨檐下的铜铃,丁零碎响。

我循声仰脸,被四方井檐格出的那一小块天里没有一丝云,纯得透亮。

今天是个好天!

我不禁嗤笑自己过于敏感。

“入云轩”来往住客这么多,怎就偏偏想起他。

一定是宿醉未醒。

我揉捏僵硬酸痛的双肩,将袋子摆荡得高高的,一蹦一跳地往回走。

回房,我打开纸袋,从里头拎出一条纯白礼裙。

清水冲走残余的宿醉。我换上新衣,静立镜前。

叶雅人挑的礼裙,材质柔滑轻盈,装饰使用上极度克制,正式却不古板,活泼又不出格。上班之后,我几乎只着正装,好久没有穿过裙子了。这会儿乍一见还觉得镜中人有些陌生。

我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肉呼呼的腮帮,天天加班,怎么还胖了。

想了想,我以发旋为起点,挑起垂散在两侧的头发,将它们编辫并与其他头发并拢挽髻。

这样一来,即便是不戴发饰,也是不失礼。

最后检妆完毕,我也收到了叶雅人的信息,展会即将开始。

其实,前来看展才是我们此次公出的主题。

这个名为“遇见”的艺品展汇聚了许多清云镇的手作艺术家们,也吸引众多媒体前来采访,好多手作艺术家视本次展会为自己的新作发表会而竭尽全力。

清云镇口矗立的三层透明建筑物是公共图书馆,也是本次展会的举办地。我站在门口立着的导览地图前数了数,共有十八个展位,均匀散落在这三层图书馆里。从导览地图里我惊诧发现,有好几位参展人是我长期追踪关注的手作艺人!真是意外之喜!

我领了入场手环,刚踏过电子门,就听到有人喊:“欸,小姑娘!那个跳《小苹果》的小姑娘!”

我扭身,见一位奶奶热情地朝我招手。欸,这不是昨天带着红围巾的李奶奶么!

“李奶奶!”我也高高举起手,向她跑去。

“跳小苹果的小姑娘,你怎么来啦?”

“我随老板来的呀。”

“你是说那个帅小伙啊!他也来了?”

“来了来了,在哪儿呢。”我指了指还在门口领手环的叶雅人,附她耳边低语,“李奶奶,我昨天喝醉给老板添麻烦了,他现在对小苹果三字过敏。”

“好的好的,长安!”李奶奶拿手比了个“OK”。

“老师,这位是。”这时,李奶奶身旁站着一位男士轻声询问。

我一见他,霎时瞪圆了眼,眼前这位是雕塑大师袁新树先生啊!

“袁老师,您好!”我赶紧问好,内心汹涌一片。

“她呀,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昨天交新朋友呀!”李奶奶热情揽着我的肩,将我介绍给袁老师,“我们是忘年交!”

“哦,你就是长安!”袁老师和我握了握手。

我害羞捂脸。

哎呦,我何德何能……

叶雅人终于领完手环,他刚走近,我就激动为他介绍,结果袁老师微微一笑:“原来,长安是叶总的下属,难怪这么出众。”

他们认识!

我还在惊诧,就听见叶雅人说:“也太调皮,很难管。”

呃……

叶雅人这话说得,飘着浓浓的长辈风。

我有些不满地撅嘴。

李奶奶则拉着我的手:“走,我们俩去逛逛!”

“好。”

于是,我和李奶奶在前,李老师和叶雅人押后,四人偕同往展会进发。

我默默回想了一遍昨日种种,我明白,这一切绝非巧合。

我偷瞄叶雅人,见他一脸平淡。我在心底再次默默叹息,我的老板何止人脉宽广,心机更深不可测!

因为行程的缘故,李奶奶和袁老师得提前走,而我和叶雅人则留下参加中午的酒会。

临别时,李奶奶不舍拉我手,嘱咐我回堇都后得空去她哪儿坐坐,再给她跳一遍《小苹果》。我连连点头说一定。

送走两位业界大拿后,我拿亮晶晶的目光看叶雅人。

“你想干嘛?”

我兴奋:“你说,酒会提供我们昨天晚上喝的米酒吗?”

叶雅人隐隐叹息,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句:“你悠着点。”

“了解!”

正如我们所料,中午酒会,米酒是作为清云特色隆重登场。

然而,原本非常期待的我,此刻却没了品酒的心情。

就在刚刚,我迫不及待端起一杯,准备再次领略它的清冽甘甜时。眼角的余光令我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扭过脑袋——

墨色正装如暗夜兜顶,举手投足间都是清冷无限。

“周少,好久没见,最近生意可好?”

有人与他寒暄,他则轻抬酒杯回应。

几日未见,他似乎憔悴了些,这憔悴令他的气质更显锐利。

他怎么也在这里?跟着我们来的?不,这本是“新艺”工作范畴,我们才是新进场者。

我连忙调转目光,缓慢移动脚步,让香槟塔和琴叶榕成为我们之间的遮蔽。

我扶额,不禁哑然失笑。

明明从此不见对我们彼此都好,偏偏哪哪都能碰面,碰着还总会出点意外,闹点不快。实在不能归为善缘。

我不看他,却比任何时刻都清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和谁聊天、对谁微笑,即便我不去观察也全能知晓。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刻意。

“你怎么了?”叶雅人走到我身边,敏锐的他发现我的心不在焉。

“我、我晕酒,心慌。”我胡诌。

叶雅人摘掉我手中的酒杯:“那你还敢喝,你是来工作的,不是喝酒的。”

“我出去透透气。”我说着,快步向阳台。

让风吹冷我发热的脸颊,让新鲜空气顺利抵达腹腔。我等气息平顺,等心底翻滚的波涛彻底安静。

我站了一会,见叶雅人端着一杯水回来,他将水递给我,嘴却不饶人:“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在这里添乱!”

我用双手捧杯,温热的水暖着我僵硬的手指。

“叶总,我会好好工作报答你的!”我突然下决心道。

叶雅人表情微动,欲言又止。最后他说:“你要说到做到。”

“好!”我向叶雅人保证,也对自己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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