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怡诩出去以后。
叶雅人叹了口气:“妈,您别对小诩那么凶。”

“凶?我对她还不够客气吗?”叶伯母怒而起身,她不顾上我妈使劲拽她的衣角请她冷静,而是厉声指责,“叶雅人,你是怎么回事!”

“小诩是公司员工,并非端茶倒水的佣人。”

“那她大可义正言辞拒绝我!可是她没有,一头演着殷勤,另一头演着委屈,她也不嫌戏多!”

哇哇哇,怎么办?

母子大战要爆开了吗!

得阻止他们呀!

叶雅人撑着额,试图说理:“妈,她只是……”

哦,我知道了——

我猛一击掌,大声插嘴:“我们——去挑礼服吧!”

两尊神齐刷刷看向我。

我硬着头皮继续:“我好期待哦。”

后半句,几乎是带着哭音说的。

我今天,真不该来的。

“照顾好长安。”

丢下这句话,叶伯母便挽着我妈去逛街。

叶雅人则沉着脸带我去选礼服。

自己挖的坑,闭着眼也要跳完。

我跟着他下到地下车库,他拉开副驾的门示意我坐入,而我却不领情地拉开了车后座的门——

我们俩都顿了一下,气氛,有点尴尬。

我搜罗借口:“哦,我昨天没睡好,可以在后座躺一会吗?”

“随便你。”

我如愿坐到后排,本来想假睡眯一会儿缓解尴尬,不想他开车速度比我哥快一倍,别提躺着了,我特怂包的一路紧拽车顶扶手,连后背都不敢抬。直到车子停下,我才颤颤巍巍松开手。

“有这么可怕吗,励小姐非得摆出这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我如此怕死的表现,对任何一位驾驶都是一种侮辱……

“……抱歉,我对轿车有,有点,心理阴影。”我的词句凌乱纠缠,勉强表达。

叶雅人眉眼间泄露疑惑。

我的解释,多少稀释了点他冲上眉梢的怒意。

“云想衣”是堇都颇负盛名的高订成衣。

从进门到入座,一路有人向叶雅人鞠躬向他问好,显然他是此处的VIP。

我连连摇头:叶雅人,太奢侈。

“我妈是这里的股东。”他从旁淡然解释。

我惊悚捂住嘴:“你,你会读心术?”

他懒得搭理我,将我拉到一大排衣服面前,上下扫了我两眼,便从衣架上摘下一件递给我,推我进了更衣室。

“励小姐,我来帮您。”工作人员急急忙忙迎上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将工作人员请出圈外,一把扯上隔离帘。

自己穿一件拥有曳地裙摆的礼服确实有些吃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件礼服套自己上。

我这才发现,这是一条礼服是露背设计。

仅一眼,我看到了我的后背上有条骇人的疤痕,像恶魔张开利爪,牢牢盘踞在我的后背,爪尖延伸至我的肩膀。

三面都是镜子的更衣室更将它的丑陋展现淋漓。

我下意识捂住双眼。

黑暗里,我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咚”疯狂地跳了起来。

我试图用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却发现更不安。

我想睁眼又怕睁眼,这时候,如水的黑暗似乎被什么给搅动了,光光点点重组成新的图案——砰!是车子猛撞上桥墩——耳朵里“嗡”地一声,扎得我好疼。

“啊!”我忍不住尖叫,然后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我的尖叫声惊动了外面的叶雅人,他急奔过来,隔着帘问询:“励长安,你怎么了?”

我还在颤栗着,空不出嗓子回答。

久候我的回音不至,叶雅人下决心似地说:“我进来了……”

“等一下……”

我终于喊出声。

但,太迟了。

他已经撩开了隔断帘……

我犹如惊弓鸟,瞬间转身,想到后背就是镜子,又再次正回身,我完全乱了阵脚,最后胡乱抓起东西往盖在身上……

我深深埋头于黑暗。

“别看我,求你……”

我恍惚中,似乎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看到了……

我知道,他看到了。

他的目光里写满害怕与震惊……

这条丑陋的疤痕,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屈辱。

叶雅人退出并合紧布帘。

“我在外面。”他隔着帘说。

他没离开,而是守在帘外,并阻止了其他被惊动的工作人员。

我独自一人在里头坐了好久好久。

我反复问自己,不是彻底好了么,怎么又突然怕起来?

等耳鸣完全平复,双腿的力气也恢复了些。

我小声说了句:“我没事了。”

这才听到他的脚步声轻轻走远。

“励长安,喝水吗?”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他的声音。

我伸出头,见他端着一杯水,局促不安地站在外头。

“叶雅人。”

他垂眼,看到脚边我的脑袋,微怔。

他蹲了下来,语气亲和不少:“还好吗?你不用勉强自己,我送你回家休息。”

“老毛病了,死不了。”我想了想,补了个微笑。

小小的波澜很快翻篇。

我换了个没有镜子的更衣室继续换装。

工作人员为我推来了巨型挂衣架。

我注意到,新送来的这些礼服,全部都是遮蔽得很严实的款式。

晚宴在太平洋大饭店的宴会厅举行。刘总的公司为主办方,主题为“庆成立五周年答友人”。

我有点不自然地挽着叶雅人的手臂,随他步入了主宴会场。

大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乐池中乐队演奏轻柔的名曲。宾客们个个衣着华丽,手持酒杯,来往寒暄。

这地方……久违了。

最后我选了白色的长款礼裙,小立领,风琴边,款式简洁,很衬叶雅人的那套黑色正装。

叶雅人不愧为工作狂,与主人家打过招呼后,他的全部精力都献给了工作。

是的,即便在此处,他聊的也是商业合作模式以及扩展计划。

他们的雄伟计划,我听着实在是无聊,愈发觉得高跟鞋太挤脚。叶雅人注意到了我的不适,指着一处墙角:“那边有沙发,你过去坐坐,一会我去找你。”我精神一震,轻快地说声:“好。”。那休息角,除了沙发,还有饮品,我挑了个最不显眼的位置——将自己藏在一个巨大的发财树下,阖眼休息。

惬意没一会儿,就听到背靠被的对头的沙发上,有人在聊着八卦,且与我有关。

“喂喂,叶雅人叶公子身边的那女孩,你们认识吗?是他女朋友吗?”

“你怎么搞的,连她都不知道?她是‘适家’的励长安啊。你别看她外表斯斯文文的,其实是个太妹,知道飙车族吗?就是夜深人静时在二环不要命地飙豪车那种人,她就是!一辆刚从德国进口的豪车,全城也不过五辆啊,才开一次就撞桥墩上了。”

原来我是飙车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她们聊得很起劲,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我——“励长安!”

我抬眼,待我看清喊我的人后,真是惊喜万分:“宋陆枫!”

紧接着,我见她甩开身旁帅哥,大踏步向我走来。

我回头看了沙发后面闲聊的那些女孩。呆若木鸡,一脸尴尬。

我笑了笑,示意她们继续。

此时小枫已冲到我面前,她欢喜地叫着我的名字,给我一个大大的熊抱,又猛地拉开些,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你瘦了!”

我知道,她现在是知名摄影师,去大草原拍星空,去极地拍摄北极熊母子,我在网上看到她获奖的那些作品,不由感叹:为了拍摄这些照片,她吃多少苦啊。小枫拍摄任务重,上次我们错过后就一直没能补约上。

“你胖了。”我指着她的胸部,“这里。”

她将黑色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身后,黑色的紧身晚礼服将她包裹得像一条夜色下的人鱼。

她长大了。

我俩取了喝的,走出主宴会厅,另寻了个安全地聊天。

毕竟,已有前车之鉴了……

这个小亭子藏在树下,僻静又隐秘,又不吝惜灯光,让我们可以看到彼此,真是聊天的好去处。

这些年,我们变化都很大。

“对啦,那天晚上,你们发生了什么?”她突然问。

“连你也知道了,看来我们的‘光辉事迹’传颂得够远的。先是接风宴变成了相亲宴,然后不幸碰到周家人,打了一架。”我简单解释给她。

“你是说,周斯远?”

“嗯。”

“他……说什么了没。”

“我们没对上话。哦,我见看到了他爱人了,很漂亮,和他很登对。”

“不,他没结婚。”小枫纠正我。

“哦,那就是女朋友。”

小枫面露犹豫,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你走后,他来我家找过你。”

我搅动咖啡的手顿住了。

怎么可能……

他应该是大松了口气才对。

无需他亲手处理,我这个麻烦就非常善解人意地滚了。

“他看起来很……悲伤……”小枫斟酌词句。

其实,我也很悲伤。那天,是我十九岁生日。依旧例,家人会在酒店我举办一个生日宴,也是在这太平洋大饭店。

就在那天,我猛得知自己恋情的真实样貌。

“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折腾着看什么流星雨;从城南赶到城北,就为了吃个葱香烧饼。生活极度空虚的千金大小姐,真是又矫情又麻烦。”

我兴奋拿自己的画作想赠与他时,在门外听到他和吴路的对话。

我静静听完一切。

原来,他并非勤工俭学贫家子,而是深宅豪门贵公子。还是一场“看谁最先追上励长安”的赌约的参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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